第二十八章 黄金世界

01

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人呢?

这名词也像很多别的名词一样,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

有的人解释:

病人就是种生了病的人。

这种病人当然无可非议,但却还不够十分正确。

有时没病的人也是病人。

譬如说,受了伤的人,中了毒的人,你能不把他们算作病人吗?

不能。

02

还是春天。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浓春。

白雪已融尽,地上一片绿,山头上也一片绿。

郭大路正坐在绿荫下发怔。

他是真的发怔,因为连燕七走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注意。

燕七本来可以吓他一跳,本来也很想吓他一跳的。

但是看到他的样子,燕七就不忍吓他了。

他是什么样子呢?

一脸吃也没吃饱,睡也没睡足的样子,而且已瘦了很多。

燕七轻轻叹了口气,悄悄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脸上就露出笑意,问道:“喂,你在发什么怔?”

郭大路抬起头,看了他半天,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人?”

燕七道:“是种生了病的人。”

郭大路摇摇头。

燕七道:“不对?”

郭大路道:“至少不完全对。”

燕七道:“要怎么说才算对?”

郭大路想了想,道:“在孩子们的眼中,只要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就是病人,这种人并不一定有病。”

燕七道:“你也不是孩子。”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在我眼中看来,病人只不过是种特别会花钱的人。”

燕七道:“这是什么话?”

郭大路道:“这是真话。”

他说的确实是真话。

病人虽然不能喝酒,但却要吃药。

不但要吃药,而且还要吃补品,这些东西通常都比酒贵。

燕七当然也知道这是真话,因为这地方现在有三个病人。

林太平的伤还没有好,又多了红娘子和王动。

燕七板起了脸,道:“就算真是实话你也不该这么样说的。”

郭大路苦笑道:“我的确不该这么样说的,但却不能不说。”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现在已经快变成个死人了。”

燕七道:“死人?”

郭大路望着面前的一叠东西,苦着脸道:“照这样下去,用不着两天,我想不跳河都不行。”

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大叠账单。

账单的意思就是别人要问他要钱的那种单子。

郭大路从中间抽出了一张,念着道:“精纯燕窝五两,纹银十二两正。”

他将这单子重重一摔,长叹道:“一只鸟做的窝居然能这么值钱,早知道这样子,我倒不如变成只鸟算了,也免得被药铺的人来逼账。”

燕七嫣然一笑,道:“你本来就是只鸟,呆鸟。”

郭大路叹气的声音更长,道:“我相信就算是真的呆鸟,也绝不会来管账。”

燕七眨眨眼,道:“谁叫你来管账的?”

郭大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我这只呆鸟。”

的确是他自己抢着要管账的。

林太平、红娘子和王动都已不能动,能动的人只剩下他跟燕七两个,要做的事却有很多。

燕七问他道:“你是要管家,还是管账?”

郭大路连想都没有想,就抢着道:“管账。”

在他想来,管账比煮药烧粥侍候病人容易得多,也愉快得多。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厉害。

郭大路苦笑道:“我本来以为天下再也没有比管账更容易的事了。”

燕七眨眨眼,道:“哦?”

郭大路道:“因为以前那几个月里,我们根本没有账可管。”

燕七笑道:“就算有账,也是笔糊涂账。”

郭大路道:“一点也不错。”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时我们有钱,就去吃一点、喝一点,没钱就憋着,就算整天不吃不喝都没关系。”

燕七道:“那时我们至少还可以大伙儿一齐出主意,去找钱。”

郭大路道:“但现在却不同了。”

燕七慢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禁长叹了一声,道:“现在的确不同了。”

病人既不能饿着,更不能不吃药。

所以不管他们有钱没钱,每天都有笔固定的开支是省不了的。

那笔开支还真不少。

出主意去找钱的人反而连一个都没有了。

燕七要忙着去照顾病人,郭大路要拼命动脑筋去赊账。

郭大路叹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燕七道:“什么事?”

郭大路道:“我虽然没有在江湖中混过,但江湖好汉的故事却也听过不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有人为钱发愁的?”

他苦笑着,又道:“那些人好像随时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掏,那些银子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