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隐衷

赶了数天路,太公酒楼日近,江留醉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临到太公酒楼的前一天晚上,众人宿在红桥镇的一家客栈中。此镇方圆不过数里,从南到北不到一枝炷香的光景就可走完。镇外有几处起伏绵延的山坡,看去尽是干枯杂草,并无高树,一派冬日荒凉枯败的情形。

一路辛苦,众人用过晚膳便都歇着去了,江留醉却因脑中思绪纷乱睡不着。

他到院中静立,想起和蓝飒儿、燕飞竹共度的时光,那时终是大意,浑不知江湖险恶。好在从他在京城受伤后,先前那班找麻烦的人似乎没有追来。一想到伤势,他不由想起金无忧,斯人已乘黄鹤去,空余在者念悠悠。他一直在想,金无忧曾经发现的秘密是什么?此去会不会让他找出谜底?

花非花的窗开着,远远地见她在灯下坐着,不知在做些什么。记起初见花非花的情景,她总是捉摸不透,来了又走去了又回,万般变化不知所踪。想起前事,他不觉朝她的屋子走去,一只手搭在窗棂上呆呆看着。

花非花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望,一时间互相仿佛看到心底。她轻巧地走到窗边,恬静的笑容里双眸如夜星璀璨。

“这么晚了还不睡?”

江留醉回过神,恢复了随意的神情,道:“明午就到太公酒楼,我想起件事来。”见她眼露征询,便接着道,“那日我在十分楼曾见过一个蓝衣少年,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

花非花妙目一转,笑道:“怎会是我?”

“我认得的人中,属你的易容术最好。”他想到她易容成的老婆婆,若非郦逊之眼尖,真是看不出破绽。

“是我又怎样?”花非花淡淡地笑道。

江留醉心下一动,她笑容后还藏着别的什么。

“你追查归魂的下落,为什么会追到十分楼去?”他和郦逊之一样关切花非花的所为,不过却非为了破案。

“我自有我的理由,碰上你亦是意外。”她看破他心思似地似的说道。

这时花非花的面色忽然一变,江留醉感觉旁边像是有人掠过,忙看过去。树静声止,并无任何异状。

“你看见人没有?”他问。

花非花眉头一蹙,身轻如燕地纵出窗子,江留醉朝她一点头,登即往院外飘去。花非花步速甚快,恍若飞矢,一下子赶在他身前,令江留醉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皆起,施展起叠影幻步,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衣角飞扬,迎着清风明月,倒也惬意。奔到客栈外边,四下无人,看不出动静。花非花细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难道看走了眼?”江留醉生怕弄错,里里外外反复搜看几遍,确认无事才松了口气。

两人被这一闹没了困意,信步在镇子无所用心地走着,彼此也不说话。走了一阵,不觉到了镇外静谧荒芜的山坡下。萧瑟枯僻的景致,因有良人相伴,天风清朗,妙景如绘。

花非花站定,望见细月如钩,回首看江留醉,道:“你无官无职,为什么要插手失银案?”

“金无忧救过我,我也想帮郦逊之。更重要的是,这笔银子为了救灾之用,不能被人任意倾吞。”

“原来你是个侠士。”花非花淡淡地道,既无贬低江留醉之意,也听不出丝毫赞赏。

江留醉脸一红脸,道:“这不敢当。我出来寻师父,找不到师父,路上顺便帮忙查查案子……唉,要是我再机警一些就好了。”想到花非花刚才施展的轻功,又忙赞道,“对了,你们花家的轻功居然不逊于医道,佩服佩服!”

花非花露出浅浅笑意,“我比你轻,自然没你费力。”

“瞎说!”江留醉侧过头仔细打量她的笑容。真的,她笑起来就如换了一个人,不复安静时的忧郁。是的,他发现她潜藏在眉梢眼角的轻愁,并不像他想像想象的那般坚强。

她说话的态度比起那夜他受伤时的冷淡,犹如天壤之别。他一直琢磨不透她的忽冷忽热,不禁沉浸在她亲切的语声中,一时无话。走在她身边竟可如此闲散心情,抛开所有烦恼,江留醉此时更不愿回客栈歇息。

清风掠过,他听见风声隐约如歌鸣,不觉叹道:“我想起二弟的箫、三弟的笛,可惜此地无乐曲下酒,当真寂寞。”花非花想了想,突然说道:“我唱一支歌给你听吧。”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突兀。江留醉喜道:“好!”

远处,一星半点的灯火人家,摇曳轻荡的枝丫桠树梢,夜空显得辽远无边。黑色的寂寞中,悠悠然响起一支山歌,轻松欢快。仿佛见到采药童子踏着崎岖的山路,穿过林间没膝的野草,淌过清亮闪烁的溪流,步履轻盈地朝家走去。江留醉的心不觉随歌声回到了仙灵谷中,绿茵坪上三个兄弟正翘首等他归来。家的气息犹如夜色缠绵,一下子便围拢来,卷起他浓烈的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