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五章 心字成灰(第3/5页)

这话说得倒还符合情理,萧元启的面色略转舒缓,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凭你有什么巨舰,总不可能开到我们岸上来……好吧,你我定下交易,夫人既已履约,我也不能食言。只不过这么多旧档想要全部偷运出来并不容易,即便是我也得安排两天。等一切准备好了,我亲自送夫人出城。至于杭五……他的身份无人怀疑,突然消失反而奇怪,等夫人走后,他最好在工部多留些时日,以后再找机会离开吧。”

戚夫人柔声恭维道:“荀白水已死,王爷在朝堂上深受信任,办这么件小事自当不在话下。一切听从王爷吩咐便是。”

这番话听上去甚是让人受用,连萧元启都不禁笑了笑,脸色更加和悦,为表亲善,正要问她此处起居是否舒适,院中突然传来何成的一声惊呼:“王妃怎么来了?”

失去胎儿之后,荀安如卧床数日,形如槁木,太医说她悲伤过度,绝不能再受刺激,萧元启便下了严令,要求院中上下人等小心服侍,谁也不许违逆触怒。这日掌灯时分,敏儿出来说王妃心烦,将新添的侍女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关上门,回到荀安如身边,低声对她道:“王妃可知……太夫人旧院的主屋里头,不久前住进一位女客?”

以荀安如此时的心境,根本不在乎萧元启想养什么样的女客,仍是低头半靠在枕上,没有说话。

“高门大户收房纳妾是常有的事,若只是这样,奴婢绝不会多嘴……”敏儿倾身向前,紧紧握住了荀安如的手,“但姑娘应该还记得,在外头刺杀咱们家老爷的……是个女刺客。”

荀安如悚然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想说什么?”

“敏儿一向不聪明,什么事都不知道。但是沉香楼游湖之后,佩儿不见了,姑娘又病了那么久,我再傻也能猜出来……咱们这个姑爷,恐怕不是以前我们所想的那个姑爷……”敏儿抬手抹了抹泪,咬紧了牙根,“……姑娘,外头大张旗鼓地搜捕女刺客,王爷却在府里藏了个女人,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荀安如抓住榻侧的扶手站了起来,搭在膝上的毛毯滑落在地,双腿虚软,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敏儿问她怎么办,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这一生所受的教养,聆习的准则,没有一条能够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此时唯一鲜明的感觉,就只有周身上下入骨的寒凉,太疼太冷,无法忍耐更多。

荀安如推开房门,奔下石阶,冬夜朔风冷利如刀,瞬间扑面而来。

在无星无月的深夜中没有灯烛的指引,前方的每一步仿佛都会踏空,会跌入吞噬万物的深渊。但她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犹豫停顿,院中娘子和侍女们全然追赶不及,只能遥遥看着那单薄的寝衣在夜色中飞舞飘扬,如同扑火的羽蝶一般冲进了太夫人那所阴森荒凉的旧院。

何成迎上前只说了一句话,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又不敢伸手拉扯,只能高声叫道:“王爷!王妃进来了!”

话音未落,虚掩的房门已被猛然撞开,萧元启急步上前还未及开口,荀安如已经甩开他的手,冲到了戚夫人的前方,发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她,问道:“是她吗?就是她刺杀了我叔父?”

向来柔弱的她这般一针见血,令萧元启甚是意外,怔了怔方道:“安如,你又在胡说什么?”

“你不用再骗我了。虽然我长在深闺,但我不是傻子……”荀安如将视线从戚夫人的身上移开,怔怔地看向桌案上散放的图纸,“这又是什么?你又给了东海什么?你到底还能做多少可怕的事情?你到底还要出卖多少良心?”

“住口!”萧元启恼羞成怒地握住荀安如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都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

夜风从开敞的门外灌入,荀安如身体上的颤抖反而停了下来,眸中满是决绝之意,“男人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但我会告诉大哥他们……只要你不杀我,只要你敢让我活着,我下次见到他们就会说的………”

这个几乎从未反抗过的温顺女子,原来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萧元启突然感到了一种被看透的羞恼,猛地抬手掐住了她的喉间,指尖微微用力。

不过须臾之间,荀安如的呼吸就已完全停顿,脸色渐转紫红。在濒死的极度痛苦中,她的双手依然轻轻垂落在身体两侧,没有试图抬起,更没有丝毫挣扎,细长柔软的脖颈在男子的手掌中显得那般脆弱,脆弱得就像是已经跌落在半空的琉璃,下一个瞬间便会撞击地面,传来碎裂的声响。

一直审时度势默然未语的戚夫人皱了皱眉,提前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萧元启发出怒兽般的嘶吼,手指在最后一刻猛地松开,用力将她掼在了地面上,眸中竟然也浮起了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