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诗丛里的刀

“好一把刀!”高赞魁拿着那把“天涯刀”的时候,心跳得快一些,血液流得急一些,连呼吸也费力了一些,就像初恋的男子刚刚遇上了他的梦中情人一样,“好刀!”

朱星五眼中发出邪芒。当他斜着眼在注视高赞魁拿着这把刀的时候,星芒就更甚了,那种光芒就像是香枝上的焰蒂,在白天不甚显亮,一到了全黑的夜里分外夺目。

“当年龙头就是仗着这把刀,横行天下,”朱星五感慨的说,像他眼前尽是一幕幕可凄可恋可歌可泣可再从头再来一次的如烟在事,“后来他的刀法已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时无刀胜有刀’的境界,但我们追随他、帮他打天下的时日里,这把刀可以说是我们所有的信心、全部的定力、一切的目标、完全的奉献、不顾一切的号召。……那段日子,真是……过瘾!”

“那时候,我们不但直道而行,而且志在替天行道;”高赞魁抚着那柄刀,仿佛在对着他的情人诉说着绵绵情话,“我们都曾经相信过: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见着真情;只有在最大的磨练里,才显出一个人的志气,只有在不计成败、舍我其谁、全力以赴里,我们才活得比谁都更光辉、更自豪更不虚度。”

他那很有官威的紫膛脸,出现了一种少有的神采,就像是一个少年看到自己梦幻成真的神情一样。“那时,我们都相信,只有在刀丛里,才能有至真至诚的好诗;只有在刀山火海里,我们才能布展所长;只有在绝大的危难里,我们一众兄弟,更能唇齿相依,生死与共;可是……可惜……”

他始终没有把刀拔出来,只无限惋惜的说下去:“这条路愈行下去,渐走渐远,愈行愈寂寞。”

朱星五忽然用一种类近是病人般的声调接了下去:“这使我们愈来愈清楚和了解:刀丛里,不一定有诗;纵有,去拾取的代价也太大了;但在诗丛里,却隐隐夹杂着剑影刀光。人生一切,都是用实力去挣得的,而不是用欲望去换得的。龙头一个人持刀行道的抱负,对我们而言,只是死路一条。”

叶红和严笑花静静的听着,要不是他们眼里流露出悲悯与不屑,简直令人以为他们是充耳不闻,或是根本失去了表情。等他们的话告一段落,叶红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吃力,所以也说得尽量简洁,虽然只几个字,他已换了几回气,每一个字都用那个字的口型才能勉强将之模糊的吐出来:“所以,你们因为梦碎,就要把使大家能有梦想的人铲除?”

夏吓叫那一张一如一粒大蛋似的头又凑了近来,张开血盆大口,狞恶的说:“你可知道你已饮下我们老七的‘黄泉水’?”

叶红点点头。

夏吓叫以一种骇人的声势又说:“你知道你是因何而死?”

叶红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你现在连移动一下也没办法,还逞什么能?!”夏吓叫咧开了嘴,上下两排牙齿森然如铜锉,直磨得登格作响,“你就是太多管闲事,所以才自寻死路!”

“他是多管闲事,”严笑花的语音像刚吞下了一碗苦药,每一个字都说得踢掉一块大石一般吃力,“我不是。龚侠怀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有他那样的朋友,而你又喜欢上他那样的人,”夏吓叫用他那一张只缺了长鼻子就是十足一张象脸的头趋近严笑花,“所以你该死。”

“我真奇怪,”严笑花倦乏地闭上了眼睛,不屑再看这种人一眼,“你们嘴里这般鄙薄你们的老大,可是,要是没有他,你们就如一盘散砂,你们就烂泥扶不上壁,你们根本不能扬名立万,你们根本就是一堆垃圾。”

夏吓叫虎吼一声,反手抄起镔铁禅杖,就要向严笑花顶上劈落。

高赞魁突然出手一拦。

也没看他怎么动,夏吓叫那一杖已给他化解于无形。

夏吓叫顿时为杀意所激睬,碌着一双要噬人的眼,向高赞魁吼道:“你干什么?!”

高赞魁一团和祥的道:“别急。”

夏吓叫咆哮道:“你没听说过吗:杀一个人要杀死了才是杀了,在未杀之前,切勿给他有反击的机会,废话尤其不要多说!”

高赞魁气定神闲的道:“这两人,杀是要杀的,可是,为免后患,却不是由我们来杀……”

夏吓叫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高费魁微笑道,“不过,就算是杀该杀的人,也该由该杀的人来杀才是。”

夏吓叫迷惑起来,而述惑也引起了他的防卫。

朱星五忽然说话了:

“来了。”

然后他补充:

“杀人的人来了。”

杀人的人是来杀该杀的人的。

今天,八尺门里,“被杀的人”是叶红和严笑花不管他俩是不是该杀,但只在场的人人人都认为他们该杀,他们就给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