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杨天王、朱夫子(一)

庐山东北,玉屏山南,虎溪岩后。

白鹿洞书院之中。

今日书院众师生沐浴斋衣,漱口净面,静静的坐在书院树下蒲团之上,静等两位夫子前来讲道。

因为听讲之人众多,各个学子都是提前静坐,深恐被挤到后面,听不到两位活圣人的言论。

杨易端坐在院内的大树一侧,盘膝四望,见众多书生屏气凝神,一脸肃穆,看来求学之心甚是坚决,倒也不好嘲笑。

学问千古事,有求学之心,纵然方向不对,那也值得敬佩。

天下间有两件事不能嘲笑,一个是出身,一个是梦想。

这些士子中有不远千里前来求学之人,也有附近的贫困学子一路攀岩方才到了此处,只为了能得听大师讲解经义文章,好使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已经是很令人敬佩了,虽然杨易并不觉得他们听完讲解之后,真的能达成所愿,一展平生抱负,但对于这种求学精神还是不敢轻视。

到了红日高升,遍地金光之时,有教授先生敲了敲云板,咳嗽了几声,众学子引颈前望,只见自后院缓缓来了几人。居中一一位老者,灰白头发,戴着八棱帽,面容甚是严肃,在几个老教授的拱卫之下走到了台前。

当下有一个老先生在台上说道:“魏了翁老先生因身体不适,不能讲学经义,如今只有真老先生为我等传经解惑了。”白发老者到了台上,躬身行礼,地下学子也都起身还礼。礼毕,各自落座。

台上之人便是真德秀,朱熹之后的理学大家。此人墨守成规,缺乏建树,对于理学的认知一直都是朱熹那一套,自家绝不敢自行注释,强自出头半步,可谓是墨守之辈,没有自己的主张。

但正因为如此,他一生精研朱熹的生平著作,对朱门理学的继承与认知远超常人,倒是一个合格的理学传播者。

杨易见他有五十多岁,须发苍然,一脸皱纹,颇显老态。

今天开讲的第一部书便是论语。引经据典,极有条理,在座书生发现他的理解与以往教授所传之经义大致上没有区别,但在细微处却是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什么事情都硬往理学上面套。

自来儒门中人,注解六经向来有两个方式,一个是我注六经,一个是六经注我。

所谓我注六经,乃是在注释经典之时,尽了减少自己的主观看法,而是严格的按照经典原文进行解释,决不过多的自我发挥。所谓经典有则引经典,经典无则闭口禅。决不以自己的观点来解释经典中的语句。

而六经注我,是在注释六经经义的同时,引申开来,以经典中语句为基础,用以证明自己理念正确与否,以古先贤之语句来阐发自己的学术主张。

真德秀此时所讲,乃是六经注我之法,以六经之理念,阐发朱熹当时修改的理学观点。

此人博学多才,口才了得。讲经释文说的头头是道,杨易见他挟经义以夹私货,以先贤之语句做理学之注释,虽然道理荒谬,但偏偏能自圆其说,不由得对他佩服万分:“这样做学问,非脸皮厚者不能为也!”

堪堪听到告一段落之后,余下的乃是思辨之时,有学子对朱熹的六经注释颇为认同,认为是发古人所未发之理,传先贤之真知,但也有持不同意见之人,此刻有暇自然前去责问。

撇开人品不说,单论学识,有宋以来,能达到朱熹水平者,寥寥无几,当世能与他相提并论者也只有陆九渊一人而已。而陆九渊是心学,朱熹是理学,两人正是好对手。

只是如今陆九渊不在,杨易深知凭自己的学问要向驳倒朱熹无疑是痴人说梦,便是想要驳倒他的理学传人,也大为不易,不由的大为踌躇。

他是骄傲惯了的人,与敌人交锋,只有是在敌人最擅长的地方击败对手,将对方打击的心服口服,对他来说,这才算是真本事。

就好比与洪七公交手,他便用掌法对掌法,棒法对棒法,丝毫不占洪七公的便宜。又好比他与黄药师交手,也是剑法对剑法,掌法对掌法。敌人用的是什么手段,他便用什么手段应对,务必使对方心服口服外加佩服,不然这怎能显现出他杨天王的本领?

上一次因为在音律上吃了黄药师的一个亏,所以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一曲将军令,以鼓声与黄药师的箫声放对,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在他心里,即便是黄药师未必能接得住他全力一掌,但只要自己在音律上赢不了他,那么对方就不算是输。直到在桃花岛上一通大鼓敲起来之后,杨易方才心怀舒畅,感觉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赢了黄药师一次。

对于作奸犯科之徒,提剑斩杀绝无半分犹豫,但是对于真德秀这等文人,杀了丝毫解决不了问题,只要学说存世,自有后继之人,更何况以宋朝此时观点,人家又没有违法乱纪,纵然私德有损,那也是罪不至死,杨易即便想杀,那也是杀之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