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于逆水,入于彼穴
那男子果然说到做到,身子动也没动,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周围漾着氤氲的酒香。
头痛欲裂。
晏薇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是个山洞,只右侧有光。
晏薇转过头,慢慢看清楚周遭:身侧一堆火,火的上方,横着一根竹,两端各有扎成束的三根竹架着,上面晾着的,正是河神娘娘的那件飞凤外衣,浸了水,衣服有点皱缩,绣飞凤的红色丝线也掉了颜色,周围晕染了一片,衬着火光,倒更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衣服后面,还有另一堆火,衣服上,映着一个男子侧身的轮廓。
晏薇心中一惊,忙低头看自己,躺在微温的石头上,身下垫着几层衣,身上盖着一层衣。揭开身上的衣,发现自己还穿着小衣,登时松了一口气。
那边的男子听到衣服的窸窣,开口问道:“醒了?”
晏薇轻轻地嗯了一声,只觉得身子昏重,头痛欲裂。一扶额,发现头上缠着布带。
那人继续道:“你的小衣我没动,只在那石头上点了几堆火烘热了安置你躺下,你最好把小衣换下来晾干,否则要生病的。”
晏薇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旁边有个陌生男子,只隔着一件衣服换衣,还是有点羞涩。
那人似乎知她心意,懒洋洋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偷看,该看的,早看过了。”
晏薇一咬牙,想要发作,又没力气,只得故意将衣服的窸窣声弄得很大,一边盯着衣服上映着的影子,一边匆匆换衣。
那男子果然说到做到,身子动也没动,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周围漾着氤氲的酒香。
衣服换好了,晏薇才发现,身下自己衣服的下面,还垫着一身男子的衣服,赭色的,密密绣着卷草,黑色的锦缎镶边,看上去甚为华贵。
想到要把小衣晾起来烘干,晏薇又觉得尴尬,脸红得像火烧。
见这边没有动静,那男子又开口道:“好了吗?好了就晾起来,把我的衣服给我,我快冷死啦!光靠酒是顶不住的。”
听他这么说,晏薇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忙匆匆把那件衣服折叠好,掀开晾着的衣服。
衣服后的那男子,箕踞着,裸着上身,一身金铜色的肌肤,披着发,脸上似笑非笑,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看着晏薇,像是早已把晏薇看透。
晏薇有些不快,又不便发作,只伸长了手,将衣服递过去。
那男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还是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弯月,道:“看什么?我这样子还过得去吗?被我迷住了?”晏薇更怒,抬手将衣服抛过去。
那男子稳稳接住,笑道:“就这么回报救命恩人吗?看来好人做不得啊……”
晏薇才想起,定是这人将自己从凌汛中救出来的。便不作声,默默将小衣晾好,坐回原来睡过的那块大石,石头仍然微温,丝毫不觉得冷。
虽然只是隔了一层小衣,晏薇已觉得心安,轻声说:“多谢救命之恩。”
那男子爽朗一笑,道:“这声谢我还是当得起的,这次的凌汛很凶,若不是我,你死定了。”
晏薇回思冰凌冰块汹涌而来的情景,也是后怕,道:“多谢了,请教恩人大名?”
那男子道:“呵呵!我叫童率,你叫晏薇,是吧?”
晏薇略觉惊讶:“哎!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童率笑道:“河神娘娘嘛,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过了今天,只怕更是全国闻名了,十年不遇的河神娘娘落水,百年不遇的大凌汛中逃生,好造化!”
晏薇听他语含讥讽,也不好说什么,便沉默了。周围只有火光明灭,柴声哔剥作响。
童率缓缓披了衣服,又拨弄着柴,道:“天快亮了,再歇一下便回城吧!”
晏薇一惊,没想到自己昏睡了一夜,忙道:“这里是哪里?”
童率懒洋洋地道:“我又不是怀都人,只来过几次,哪里知道这是哪里,总不过是下游某个地方,大约也被冲出四五里了吧!好大的凌汛,险些把我的命也赔进去。”
晏薇惊道:“那其他人呢?”
童率道:“其他人?死了吧?谁知道!我哪里顾得上他们?总之水性要是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肯定难以逃命的。”
晏薇道:“你的水性就那么好?”
童率轻哼一声,道:“别的国家不敢说,在杨国,我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晏薇心中不服,又不知说什么好,她一向牙尖嘴利,素不服人,这次却处处被这童率压着一头。柴渐渐燃尽,火渐渐小了,山洞口也露出了曙色。童率喝下葫芦里最后一口酒,用力晃了晃,涓滴不剩,才将葫芦系回腰间,熄了火,说道:“走吧!路途不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