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绮兮縠兮,女所治兮
一轮满月一般的铜镜,架在描漆的镜架上,阳光射过来,铜镜反射到对面墙上的光斑中,赫然有镜子背面的云雷四神纹,竟然是一面透光镜。
酒宴已经摆下,两张席,两张案,相对而坐。
秋阳从花窗中洒下斑斑点点的光,像给菜肴披了一身锦绣的衣。
窗帘换了浅碧色的素罗,坚挺而垂坠,不再因风而飘飘荡荡的,那罗的织法,每隔七根纱就一扭转,形成一个个小孔洞。小孔洞连成一条条横纹,又再度过滤了一遍阳光,星星点点的光影令人眼晕,还未饮酒,竟似有些醉了。
酒是上好的九酝春酒,盛在铜樽里,澄澈透明。鱼脍、雉羹、蒸鳖、炙腰、煎雀、烤蛹……琳琅摆满了桌案,竟有十几品之多,比之前更加奢靡。
晏薇留神看那熊娥,只见她侍立在旁,张罗着仆从们上菜摆案,并无异状。晏薇心念一动,对公子琮说道:“我近日胃气不合,不耐寒凉,这鱼脍是不宜吃的,记得这是公子的最爱,不妨让与公子?”
公子琮一听便知晏薇想要做什么,便一抬下颌,示意熊娥。
那熊娥嗫嚅说道:“公子,这……只怕于礼不合……”
公子琮一笑:“在这里我就是礼,我说合便合。”
熊娥无奈,只得从命。
晏薇又对熊娥浅笑着说道:“那个醯酱香螺,我最是爱吃,可否给我呢?”
熊娥抬眼看了看公子琮,见公子琮含笑点头,便又把那菜换了过来。
就这样来来往往,换了四五次。公子琮对晏薇使了个眼色,晏薇便打住了,自吃自己原来的那份,换过来的那些,只略动了一两箸,倒也没觉得异样。
宴罢,见众人退下了,晏薇忙问道:“可否用银器试过?”
公子琮笑道:“这个何消你说,自然早就试过,这毒不是寻常毒物,下毒之人也似乎并不想害死我,岂是银器能探出的?”
晏薇轻叹一声,说道:“倒没看出她有何异样来。”
公子琮道:“别急,日子长着呢……”
次晨。
晏薇被啾啭鸟鸣吵醒,只觉得倦,不想睁眼,身子缩了一缩,像是要把自己缩回梦中一般。
昨日听闻了那么多意料之外的事,理应觉得不安啊,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公子琮在,不管怎样,就是觉得安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晏薇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就是那夜吧,三人一同出谷的那夜,晏薇意外地发现这个贵胄公子是个可依靠、可托付的人:大家都休息的时候熟记道路,背负着一个人娴熟驭马,麻利地挥剑伐竹、搓麻为绳……这一切,很难想象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能做的事情。只要有公子琮在,似乎什么事情都能筹划得当,准备万全……晏薇迷迷糊糊地半睁双眼,蓦然发现床头似乎有个黑影,惊出一身冷汗,倏地坐了起来。
却见床头站着一个姑娘,十四五岁年纪,一头又软又黄的头发梳着总角,两边各缀着一个雪青色的兔皮绒花。小眉小眼的,鼻子微微翘着,一脸惊惶,怯怯地说道:“奴婢是来伺候姑娘梳洗更衣的……”
这个想必就是熊娥的女儿了,长得倒是和她娘不像。晏薇笑道:“之前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没人伺候不也过来了,何必多此一举?”
那姑娘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怎的,鼻尖竟然沁出汗来,惊惶地说道:“若奴婢伺候得不好,姑娘再赶我走不迟。刚才惊着姑娘了,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给姑娘赔罪了……”说着便要下跪。
晏薇一把把她拉起来,说道,“哎!我不是说你……你尽管伺候便是。”
那姑娘还是怯怯的,问道:“姑娘,先净面可好?”
晏薇看到旁边陶盆中的水微微冒着热气,便点点头。
“水是不是凉了?要不要再续些热水?”那姑娘絮絮叨叨地问着,晏薇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得不耐烦,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不惯让人伺候。
一轮满月一般的铜镜,架在描漆的镜架上,阳光射过来,铜镜反射到对面墙上的光斑中,赫然有镜子背面的云雷四神纹,竟然是一面透光镜。那是因为镜子磨得极薄的缘故,阳光直射过来,便可以隐隐透出背面浇铸的花纹。
那姑娘打散晏薇的头发,用一柄镶金骨梳慢慢梳理着。
晏薇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熊荧。”那姑娘答道。
晏薇奇道:“也姓熊?是跟母姓吗?你父亲是什么人?”
熊荧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父亲……”
晏薇听了,便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