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惊梦

这个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在长陵之变之前,并不能完全了解她。

在那之前,她更了解他。

而在长陵之变之后,当他变成了那条陋巷之中的丁宁,当他和长孙浅雪耳鬓厮磨双修,他终于变得更了解她。

这场雨并不能让她暴露痕迹。

夜策冷用尽体内真元,放上这样一场雨就走,就是为了淋她一身雨,看似毫无意义,但却就是刻意的羞辱。

让她食虫,让她染风寒,让她淋雨,让她如丧家之犬在这山林之中东奔西走躲避追兵,甚至不敢出手对付任何一人,只是对方刻意在将她打回原形,将她从大秦皇后的位置打回那名在胶东郡求生的女修。

而这一切,就源于丁宁对她的了解。

正是这种了解,他算到了叶新荷很有可能受她之命去杀死那名渔阳郡的燕宗师。

然后他杀死了叶新荷,然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同时这些针对她的手段,也是在提醒着她,当年她也是如此对他。

今日他和她之间已无情义可言,只是要将当年的仇恨和羞辱,通通奉还。

一种和愤怒截然不同的情绪随着寒冷一起在她的体内升起。

她是可以直视自己内心的存在,所以她清晰的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绪。

这些年对于元武的失望越来越多,乃至完全失望,她不可能没有后悔的时候。

从当年的长陵到现在,除了她对王惊梦有些在意过,其余的这些枭雄,天下的那些强者,在她的眼睛里也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

所以她的确很冷酷。

许多时刻人只是向前看,只有当走到当年所看到的那个位置时,她才会回望。

回望之后有悔意,她便也曾想过,或许有回到从前的机会,她便和王惊梦在一起。

然而这种偶尔会出现的悔意,却被现实和冷雨刺穿成千疮百孔。

不切实际的幼稚被无情的毁灭,这就是她此时的情绪所在。

郑袖在这冷雨中站立了许久。

然后她走向了林中积雪更深处。

她设法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前提下,将自己埋在了积雪里,然后闭上了双目。

这不是想埋葬自己,只是因为在即将到来的风雪之夜,这样的雪堆之中反而能够让她维持身体的一些热度,外面会更寒冷。

……

当夜策冷的真元引动的暴雨降落时,丁宁的头上撑起了一柄很大的油纸伞。

帮他持伞的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若说仇恨,她和郑袖之间的仇恨绝不亚于丁宁和郑袖之间的仇恨。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脸上这一道因郑袖引起的剑痕毁了她的人生。

丁宁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入前方积雪噗噗坠落的山林。

他的目光很平静。

当彻底斩掉那些过往,他的步伐就越来越轻松和坚定。

他也没有绽放任何的气机,身体也不时传来寒意,然而他体内气海之间的真元气息却是越来越完美,达到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境地。

再细微的心结亦是心结。

每一丝心结的解开,对于他的修为而言,却同样也是斩断一条枷锁。

这场追杀,对于他而言也是一场修行。

一场很特别的修行。

沿途并无任何明显的痕迹,的确并非当年长陵的游戏,寻觅她的踪迹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一个人的习惯、喜好,拥有的技能往往就是一个人无法改变的烙印。

当这场雨落之后,他知道郑袖很有可能会寻觅一处避风和温度略高的地方停留下来。

在方圆数百里的山林之中,这样的地方很多。

但是郑袖不动用真元,有诸多的封锁,她走的不会很远。

丁宁也停着。

他耐心的等着雨停了。

夜策冷肆意放纵的真元引聚了数百里范围内的水汽,使得这片天地里,不只是没有雪落,连云都变得极为稀少。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收了伞,沉默的等待在丁宁的身后。

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不是澹台观剑,而是青曜吟。

有不少人跟随着他而来,帮着他带来了一些看上去很密闭的木箱。

当打开这些木箱之后,天地间响起了无数细微的振翅声。

……

郑袖在沉睡中醒来,从梦中惊醒。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降低到如龟蛇冬眠般水准,呼吸极为微弱,甚至连心脏都偶尔跳动一下。

只是声音不足以让她在这种龟息沉睡中醒来。

她身外的雪地已经动了。

在她的感知里,有许多虫豸在空中飞舞,然后寻觅着相对而言略微温暖之地,落下,钻入雪中,钻入雪中更温暖的深处。

千山雪封,早已没有飞舞虫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