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隆和布里飞快地说出那些事先灌输给他们的理由,极力向我解释,这是最好的做法,但那些弱爆了的借口,听来完全不可同情。
他很危险,即使对你来说也是。然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卡尔永远都不会伤害我——即使他有理由那么做。对于卡尔,我没什么好恐惧的。
他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们不能相信他。可是在梅温侵占了他的王位遗产,毁了他的声望名誉之后,就算卡尔自己不愿意承认,他所拥有的,也只有我们了。
他有利用价值,他是个将军,是诺尔塔的王子,是这整个王国的头号通缉犯。这番说辞让我心里一慌,深处的忧惧像琴弦一样被拨动了。如果那个血眼男人想把卡尔当作诱饵或人质,和梅温做交换,甚至干脆牺牲他,我拼尽一切也非得阻止他不可,用上我所有的感应,所有的力量——也不知道它们够不够让我赢。
所以我没做什么,就只是附和着他们点点头,缓缓地,假装赞同,假装服从,假装弱小。这是对的。谢德以前就教过我,他曾经目睹潮汐席卷之前的退缩,和此刻没什么两样。卡尔是力量的化身,是烈焰凝成的血肉之躯,别人理应感到害怕,也理应想要击败他。而我是闪电,如果不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他们又会如何对我?
我尚未步入另一座监牢,尚未,但我能感觉到锁孔里的钥匙,虎视眈眈地就要转动锁死。所幸的是,我对这种事已经有了经验。
那个血眼男人和他的士兵们押着卡尔进了机库。他们倒没蠢到捆上他的双手,但是枪一直端着,警戒也丝毫不懈。他们小心翼翼地与卡尔保持着一段距离,唯恐被烈焰烧得尸骨无存。而我只能看着,瞪大双眼,紧闭嘴巴,直到机库的门关上,把我和他两相隔离。
“别对他太苛刻了。”我喃喃说着,钻进了布里的温暖怀抱。即使在寒冷的秋雨之中,他也像个小火炉似的。在北部前线作战的漫长岁月,使他对寒冷和潮湿有了免疫力。我想起了老爸的那句老话:战争从未远离。现在我亲身验证了它,虽然我的战争和他说的全然不同。
布里假装没听见我的话,带着我迅速离开了码头。奇隆紧紧跟在后面,有一两次,他的靴子还踩到了我的脚跟。我克制住想要揍他的冲动,把注意力放在脚下的木头台阶上。这是通向山顶军营的一段路,梯级因为被不计其数的人踩踏而变得破破烂烂。有多少人走过这条路?我想着。这里现在到底有多少人?
我们爬上了山顶,岛礁在面前伸展开来,眼前所见的军事基地,比我预期的要大得多。坐落在山脊上的军营,据我目测至少有十几间,它们被一条狭长的水泥场院分开,两两相对排列着。这些军营很平整,保养得不错,和那些木头台阶、码头什么的完全不同。场院中间相当笔直地漆着一条白线,在暴风雨肆虐的夜里指着方向,但它指向哪里,我完全想不出来。
整座岛屿笼罩着一种静止的气息,仿佛被暴风雨迅速冰冻了似的。等到白昼来临,大雨停歇,黑暗散去的时候,也许我就能看到这基地荣光耀眼的全貌——就能理解这些我正在与之周旋的人了。我正逐渐形成低估其他事物的坏毛病,特别是当事关红血卫队的时候。
像纳尔希一样,塔克岛也远远不止眼前所见。
我冲向那座漆着黑色数字3的营房,即便到了门廊上,暴雨和潜艇带来的寒意仍然浸透了脊骨,浸透了内心深处。但为了老爸老妈,我可不能让他们看出来这些。这种体贴,我已经亏欠他们太多了。他们一定以为我安然无恙,心平气和,卡尔的入狱和那些王宫、角斗场里的痛苦折磨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至于红血卫队,则认为我和他们站在一边——是被解救的、重获“安全”的。
不是吗?难道我不曾对法莱和红血卫队宣誓效忠?
我那么做的时候他们相信了,他们相信我会终结银血族为王、红血族为奴的日子。他们为了我、因为我,牺牲了数不清的士兵,他们是我的同盟,我的同胞,我的战场上的兄弟姐妹——那个血眼男人却令我迟疑。他可不是法莱。法莱可能脾气粗暴、固执武断,但她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是可以讲道理的。而那个血眼男人,我可不指望他的脑袋里能有什么理智。
奇隆一直保持安静,这有点儿奇怪,这样的寂静完全不像我们两个。我们总是习惯用插科打诨、讥讽嘲弄填满空白,或者奇隆就毫无目的地碎碎念。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地待着,真的不是我们的本性,但此刻确实无话可说。奇隆知道他们要对卡尔做什么,而且也持赞同态度,更糟的是,他没有告诉我。我本该感到愤怒,可是寒冷仿佛侵吞了情感,让它黯然迟钝,化作空气里的电流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