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浮光掠影之间,暗堡一闪而过。谢德穿梭在整个工事中间,我只能在他跳跃的间歇瞥几眼。他尽力伸展双臂双手,好让我们能牢牢抓住。他的力量足以将我们一个不剩地都带走,因为没有人想要被丢下。
我看见门、墙壁、地板倾斜着扑面而来。到处是追赶的卫兵,他们叫喊着,开枪射击,但我们从不在一个地方过久地停留。有一次,我们在一间装满了电子设备的屋子里落脚,那里到处是显示屏幕和无线电器材,我甚至还看见了堆在角落里的一大堆摄像机。不过不等那里的人反应过来,我们就又一跃消失了。随后,码头上的夕阳让我眯起了眼睛,那些湖境人士兵靠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们的脸孔,在暮色里显得尤为苍白。再后来,我的脚下变成了沙地,而后又是水泥地面。在跑道一端,我们开始往机库飞奔,在这空旷地带的每一跳,距离都越来越远。谢德每一次发力都面目狰狞,他的肌肉紧绷着,脖子底下的青筋毕露。最后的一跃把我们送到了机库里面,凉爽的空气和相对的安静,以及终于不再扭曲拉拽的世界,让我觉得濒临崩溃,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但奇隆搀住了我,让我能好好看看我们究竟为何而来。
两架飞机停在机库中央,机翼宽大而暗沉。其中一架要比另一架小得多,只有一个驾驶位,银色的机身,涂装着橙色条纹机翼——金鱼草。我想起来了,在纳尔希,就是这种轻巧敏捷、杀伤力极强的战斗机对着我们投下了雨点般的炸弹。略大的一架是全黑的,气势逼人,机舱较宽阔,而且没有其他颜色可供辨认。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飞机,有些郁闷地揣测着是不是卡尔也是一样,毕竟,驾驶员得算他一个,除非法莱还有什么隐藏技能。但鉴于她瞪大眼睛盯着飞机的样子,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机库里的声音来回拍击墙壁,成了怪异的回声。那架金鱼草的机翼下面钻出来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连身工装,而不是湖境人的蓝色制服,应该不是士兵。他的两只手都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似乎是个维修工。他来回打量着我们几个人,看了看奇隆瘀青的脸,又看了看谢德的拐杖,说:“我……我得向你们的上级报告。”
“随便你报告。”法莱大声说道。她浑身的上尉气势又回来了,再加上她脸上的伤疤和下巴上正在愈合的伤口,竟然没把那个维修工吓晕过去,还真挺让我惊讶的。“我们执行的正是上校的命令,”她飞快地做了个手势,让卡尔到那架黑色的飞机那儿去,“现在把机库门打开。”
那个维修工结结巴巴想要阻拦的时候,卡尔已经领着我们朝飞机走去。当我们从宽大的机翼下面走过时,他向上伸手,抵着那冰凉金属。“黑梭,”他淡然解释道,“大且快。”
“偷来的。”我加了一句。
卡尔点点头,不以为意,和我的猜测不谋而合:“从德尔菲空军基地偷来的。”
一次演习训练,伊拉王太后曾经在很久以前的一次午宴上提到过。当时她晃了晃沙拉叉子,全盘否定了空军基地有飞机被盗的传言,让麦肯瑟斯上校当着一众名媛贵妇下不来台,而现在,上校已经死了。当时我就觉得她是在撒谎,为的是掩盖红血卫队的一系列行动。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谁能偷飞机呢?更何况还是两架?显然,红血卫队就有这本事,而且真的办到了。
在“黑梭”的尾翼之下,舱门像血盆大口般地打开,铺展出一条斜坡通道,是为装载货物——确切地说,“装载”我们——所用。谢德走在最前面,他费力地拄着拐杖,脸色阴郁而苍白,多次的隔地传动让他精疲力竭。随后是奇隆,拖着我一起,卡尔走在最后面。当我们爬进机舱内部,在半明半暗中摸索着的时候,法莱说话的回声仍然一阵阵地传来。
座椅沿着弧形的舱壁排列,每张椅子上都带有结实的安全带。粗略计算,这架飞机至少能运载二十四五人。我很想知道,这飞机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上面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如今是死是活,我们的命运会和他们一样吗……
“梅儿,你得过来。”卡尔从我旁边挤过去,走到机舱最前面,一屁股坐在驾驶员位上,面对着那满是按钮、拉杆、各种设备的高深莫测的仪表盘。所有的数据和指针都显示着“零”,飞机悄然无声,那隆隆轰鸣声来自我们每个人的紧张心跳。透过驾驶座舱厚厚的玻璃,我看见机库的门仍然是关着的——法莱还在跟那个维修工交涉。
我叹了口气,走到卡尔旁边坐下,自己系好了安全带。“我能做什么?”我把卡扣一个个地扣牢、拉紧——要是我们这就要起飞了,我可不想被甩得在机舱里滚来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