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监禁 3 野心家与毒药

楼下,父亲和母亲又吵起来了。他们争论的声音像烟一样透过地板飘上来。

“他们每多待一天,麻烦就越来越大。”父亲说。

母亲的说话声要轻一些:“他们不是麻烦。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其中一个是,”父亲如此回应,接着是罐子在桌上咣当响动的声音,“另一个是危险的毒药。我们不知道是谁而已。”

扎克从不愿让我看见他哭泣,但残烛的亮光足以让我看到他的背在毯子里轻轻抖动。我从被子里溜出来,两步走到扎克床边,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爸爸不是那个意思,”我将一只手放在他背上,轻声低语,“他这样说的时候,并不是想要伤害你。”

扎克坐起来,把我的手甩到一边。我惊讶地注意到,他甚至没打算抹去眼泪。“我难过不是因为他,”扎克说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你想拍拍我的背,安慰一下我,就像你多么关心我似的。不是爸妈在伤害我。甚至不是那些冲我扔石头的小孩。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他指的是下面厨房里的吵闹声,以及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这都是你的错。你才是问题所在,卡丝,与他们无关。我们陷入这样的僵局都是因为你。”

我突然感到脚下的地板冰凉无比,晚风吹在我手臂的皮肤上,凉飕飕的。

“你知道怎么才算真的关心我吗?”他说,“告诉他们事实,你立刻就能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你真的希望我被送走吗?我是你妹妹,不是什么陌生的怪物。忘掉议会的鬼扯吧,我不是污染之源。我就是我啊,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你一直这么说。我怎么知道我真的了解你?你在我面前从来都不诚实。你从来没告诉过我真相,我不得已才自己弄清楚的。”

“我不能告诉你。”我轻声说。即使在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告诉他太多也是有风险的。

“因为你不相信我。你想证明我们很亲近,但你在这件事上一直在撒谎。你从来都不够信任我,不肯告诉我真相。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让我苦苦猜测,害怕自己可能是那个怪胎。到现在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了?”

我回到自己床上。他仍然在盯着我。如果我信任他,一早告诉他真相,现在会有什么不同吗?我们能否想到办法共同承担这个秘密,一起走接下来的路?他的不信任是因为我吗?或许这才是我携带的毒药:不是如同所有欧米茄人所承受的大爆炸带来的污染,而是这个秘密。

一滴泪水落在他的上嘴唇,在烛光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同样的泪水,于是伸手到桌旁掐灭了烛火。

“这一切该结束了。”他对着黑暗低语,半是请求,半是威胁。

*

我们刚满十三岁时,父亲突然生病了,扎克也越来越急于揭发我。头一年没人提到我们的生日。我们到了这个年龄还没被分开,这越来越让人觉得丢脸。生日当天晚上,扎克在卧室另一头冲我低声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我说。

“生日快乐。”他说了这么一句,因为声音很轻,很难听出来他是否在挖苦我。

两天后,父亲倒下了。一直以来,他都像厨房屋顶长长的橡木横梁一样健壮结实。他从井里往上提水桶的速度比村里任何人都要快,扎克和我小的时候,他能把我们俩一次举起来。我想他现在仍然能做到,只不过如今他很少再碰我们了。结果有一天,天气很热,他在牧场中间绊倒了,跪在地上。我正坐在院前的石墙上给豌豆剥壳,突然听见和父亲一起在田里干活的人大喊起来。

那天晚上,邻居们把父亲抬回屋子里之后,母亲托人去平原上欧米茄人的定居地找父亲的孪生妹妹爱丽丝。扎克和米克赶着牛车去接她,第二天回来时,牛车后面的干草上躺着我们的姑妈。此前我们从没见过她,仔细看去,我能找到她和父亲唯一相似的地方在于,他们都因为高烧而汗流不止。她很瘦,头发很长,颜色也比父亲的黑。她穿一条质地粗糙的棕色裙子,上面有很多补丁,还沾着不少干草碎屑。在她因为出汗而粘在前额的几缕头发下面,我们能辨认出额头的烙印:欧米茄。

我们尽最大努力照顾她,但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她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当然不能让她进屋,但即使把她安置在棚子里,也惹得扎克怒气冲冲。第二天,他的愤怒达到了极点。“这太恶心了,”他吼道,“她太恶心了。她怎么能待在这儿,让我们像仆人一样跑前跑后伺候她?她正在杀死父亲。而且,离她这么近,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太危险了。”

母亲并没有费心思让他平静下来,只是冷静地说:“如果我们把她丢在自己肮脏的小屋里不管,她会更快地杀死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