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府
岳麓山下,黄昏,冬日的夕阳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尽管西天仍是红云一片,但是却没有丝毫热意。几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气之中巍然挺立,好一派苍劲之气,松涛似海,北风如刀,那些许阳光更谈不上丝毫暖意了。
然而山麓边,清溪丛木之后。却露出一角茅屋来。前一个少年坐在屋旁大石上读书。读书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端的是个俊美绝世的佳公子,只见他捧着一卷书,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冯延已端的是绝代惊才——”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昊天,吃饭啦--”茅屋门呀然打开,竹门开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这妇人面如满月,慈蔼可亲。
少年走进屋里,桌上菜蔬虽全是素菜,但是香气四溢,热气腾腾,上首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老者头发灰白,颔下银髯数缕,面色都红润得紧,而且目光奕奕,丝毫不见老弱之态。
老者横了他一眼,对看书的少年道:“天儿,你在看什么书?”少年答道:“爸,我在看五代的词选,南唐君臣的词真好极啦!”老者笑叱道:“什么?又在看这些闲书,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出个进士阿?”
妇人笑道:“你自己呢?整天钻在金石堆里,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虽是板着脸孔,但是掩不住她本来的慈祥面目。
老者掀着胡子对少年笑道:“你妈妈真是罗嗦。”
妇人道:“谁说我罗嗦?”
老者笑嘻嘻地咽了一把口水,低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妈真是罗嗦的可爱。”
妇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团团的脸有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老人自以为答得十分得体,得意地呵呵大笑。
妇人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唉,眼看又是腊八,老爷子那里还是要去的”
老者听了这话,转过头去:“天儿大了,今年你们娘俩去巴,就说我老头子腿伤了,走路不方便,不去了”。
妇人道:“不去,怎么说的过去阿?"老者:”你家门槛有点高阿,三个兄弟两个姐妹,家里竟然有七个进士,“苏门七进士,交友满天下”,只有我还是秀才白丁阿。”
妇人道:“我那兄弟姐妹又没有给你脸色看,是你自己心里有病巴?"老者脸色有点发灰:”他们是没说什么,但你看看阿,他们衣着光鲜,谈吐飞扬,看我们的眼神里就有着一些怜悯,真让人受不了。“老者转头瞄着儿子:“天儿,我不管你干什么,进士一定给我拿一个回来,这是对你的最低要求。”
少年抬头望着父亲,平和的说:“是,爸,家里的书我已经读完了,我想到岳麓书院去看看”
老者有点吃惊:“我收藏的书不下一万册,经史子集都有,你都看过了?去年你才看了一小部分阿?怎么这一年看这么快?是囫囵吞枣巴?"少年郑重的说:”我认真看过了,去年中秋月圆之夜,我遥望月桂,苦思冥想,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记忆方法,我叫它“重叠星列法”。比如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无法分辨,而分成二十八宿以后就容易记忆多了。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我可以记忆很快,现在已经能够盏茶功夫背诵孙子兵法十三篇,所以家里的藏书很快看完了”
老者半信半疑的随便抽出一本古篆字的书,还没开口,少年说:“这是一本神农纪实录,主要是神农氏游历百年的自转”。
老者翻开泛黄的纸张,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少年从容不迫,一一答出。
妇人也惊的嘴都合不上了:“我们家的进士有望了”。<
老者道:“明年巴,明年爹送你到岳麓书院,那是千年学府,藏书据说有一百万卷,有很多珍惜孤本,够你看两年的了。”
老者高兴的看了一眼妇人:“腊八全家一齐去看老爷子,有这样的儿子,哪里都敢去阿!”
长沙城,腊月初八。
早上淡淡的阳光洒在城头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城门大开,进出的人迎着朝阳,容光焕发,一天又开始。
太阳渐渐高升了,西城门边一个苍老的汉子,推了一辆小车停下,从车上拿下四只木脚架,手足颤抖地架起一个相命摊来。
这时正是乡下人进城卖物赶集的时候,人人都是匆匆忙忙,或是赶着驴拉的大车儿,或是挑着满担满蓝的新鲜菜蔬鸡蛋,往闹市赶去交易,那有人还会有暇来光顾这糟老头儿的测字摊了?
那老者半闭着眼,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欣赏芸芸众人,对于生意清淡,仿若并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忽然城外一阵得得蹄声,缓缓走来八骑,伴着一辆马车,那老者蓦然一睁眼口中念道:“富贵本有相,生死一念间,祸福生旦夕,迷津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