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天誓

严礼强低着头走在帝京城外寂静清冷的路上,手上拿着一坛酒,在刺骨的寒风之中,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眉毛上,滑落到他的衣领之中,冰凉刺骨,但严礼强毫无所觉,依然低着头,一边大口大口的喝着酒,一步步的走着,脚步有些沉重……

比此刻帝京城的天气更冷的,是严礼强的心,哪怕喝下的是帝京城最烈的酒,酒一入口就像烧起来一样,但严礼强的整个身心,还是渐渐的越来越冷……

官道两边黑漆漆一片,这个时候,泼出去的水一会儿的功夫都能在路上冻成冰,连狗都躲在了窝里,不再叫唤,所以路上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就连路边的客栈酒楼之类,这个时候也基本上打样了,只有外面招牌下的灯笼还在风中飘荡着,远远看去,就像黑夜之中的鬼火。

——民如韭,割可复生,官如梁,损之必倾……

孙冰臣的话还回荡在严礼强的耳边,就这短短的十四个字的一句话,一刹那,就如一道难以逾越的血淋淋的天堑一样,把严礼强和孙冰臣他们的世界分开了,到了这个时候,严礼强才发现,自己和孙冰臣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了能在天劫来领之前让这京畿之地的百姓们多一分生机,严礼强用尽了手段,穷尽全力,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时候,却发现,他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出来的这个局面,就像小孩子在沙滩上用沙子堆积出来的城堡一样,在狂风巨浪之下,眨眼就被人碾得粉碎,还被人狠狠的踏上几脚,再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大汉帝国时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个严礼强构思出来用来提醒民众逃避天灾的报纸,最后起到的作用却完全相反,成了朝廷欺骗和蒙蔽民众的工具与手段,彻底背离了严礼强的初衷。

虽然严礼强一般不愿意承认失败,但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承认,在与即将到来的那场天劫的对抗之中,他输了,一败涂地,他什么都料到了,他费尽心机创立了《大汉帝国时报》,组建了报社的班底,斗败逼走了林擎天,精心准备了石龟出世的大戏,却没有料到最后让他功败垂成的,却是这个环绕在京畿之地周围那些掏空了这个国家各州官仓粮库的那些贪官污吏们。

在保全朝廷和保全京畿之地这上千万百姓的生命之间,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孙冰臣,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愤怒,自责,懊悔,像毒蛇一样的一口口的撕咬着严礼强的内心,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幼稚,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看过无数历史书还受过现代文明熏陶教育的人,他居然还会在关键时刻选择相信一个腐朽落后的封建朝廷,选择相信一个靠歌颂赞美明君清官来证明自己伟大的体制在事关无数人生死存亡的天劫之中会把老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天下的百姓在这些人的眼中,只是韭菜刍狗,他们在意的,是朝廷,什么是朝廷,说白了,就是能保证他们依旧可以荣华富贵睥睨众生的这套权力体系。

京畿之地的百姓如果要迁徙逃离,一定会让整个帝国陷入混乱,这混乱,对他们手中的权力是最大的冲击,他们害怕混乱,害怕改变,害怕京畿之地的上千万民众会变成冲垮他们权力大坝的洪水猛兽,所以,不管如何,不管未来会死多少人,京畿之地的民众,绝对不能大规模的迁徙离开自己的居住地,必须要让民众们相信那即将到来的天劫是谣言,大汉帝国一切如常,这样他们才会心安,才能从容不迫的把自己的财产和家人悄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给自己留好后路。

这是最肮脏的背叛,也是最无耻的欺骗。

孙冰臣不是贪官污吏,他洁身自好,处事果断,对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都有很高的要求,他是能臣,是干臣,是名臣,他心中的目标甚至是想名流千古,再造这个帝国的辉煌,但正是这样的人,和那些掏空了官仓粮库断绝了京畿之地百姓生路的贪官污吏,在关键时刻,却默契的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一起选择牺牲民众,藏污纳垢,保全朝廷。孙冰臣自然有他的道理和理由,但是严礼强却永远无法接受,也永远无法原谅他们所谓的道理和理由!

这也是严礼强自责的原因,因为朝廷里有一个孙冰臣这样的好官,因为皇帝陛下对他还不错,他就放松了对这个朝廷的戒心,选择相信和依靠,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是何等的幼稚与可笑!

自己已经把天劫的底牌已经揭开,天劫已经迫在眉睫,但此刻,自己却没有了任何的手段,一千多万民众仍然被滞留在京畿之地,难以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此刻开始,每过一秒钟,这些民众的逃生窗口就要缩小一些,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在即将到来的天劫之中变成灰烬,这种时候,自己一个人能做什么,能在帝京城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