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开边意未已---《白驹》 纵横

  青石城西南九里,是筱千夏的临夏堂。每年初秋,来自北陆的船队扬着一片片的灰帆驶进坏水河口,把满船的骏马卸在砚山渡。临夏堂也就热闹了起来,数千匹北陆马在临夏堂的草场饱饱吃上两个月贮青黄黍,屁股蛋子就圆溜起来。然后,它们被各种各样的人领回各地去――那些人许多都穿着闪亮的盔甲。

  现在还不过是夏天,几百里青石平原上的黄黍都正在用力拔节,将将没过人头的高度。夜晚安静的时候可以听见一片片细碎的嚓嚓声,那是生长的声音。可是临夏堂已经热闹起来了,马嘶和人声混成一片。牧场的伙计们心怀敬畏地望着那些马上的骑士,他们熟练地演示着种种奇异的技巧,比如用羽箭射下百步开外的葫芦,或者把一根细细的黄黍竖劈成两半。

  “乖乖!”一个伙计对同伴感叹道,“我以前以为你能射中野兔子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一直到黄昏,临夏堂的草场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日头正在落下,带着醉意的金色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在粉壁上涂画斑驳,好象是一个熟悉的梦。界明城坐在榻上,望着那阳光发呆。

  这样的颜色,带着清新的干草气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好象许久许久以前的黄昏,他就是在这样的阳光里稚嫩地拨动着琴弦,让悠远的琴声从琴弦中游荡出来,软软地覆上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又好象许久许久以前的黄昏,他曾经坐在一处雾气腾腾的温泉旁边,听着身边那个红眸的女子轻轻哼唱,直到跳舞的阳光从年木的每一片叶子上坠落。

  这是温暖而亲切的感受,他沉溺其中不想自拔。其实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瞬间的迷惘,而这个许久许久以后的世界里,还有那么多的担子等着他去挑。但这一刻,他只是想继续逃离。

  “界大哥。”同样柔软温暖的嗓音在门口响起,那个金色的世界却迅速在这声呼唤里面节节败退,终于消散的无影无踪了。界明城多少有些沮丧地想:原来温暖和温暖还是不同的,他冲门口那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招了招手。

  “筱千夏送来的雪水云绿。”放下茶盏的时候,她的手微微一晃,茶香透过水晶盏盖渗了出来,满屋子都是清甜的味道。

  “果然是好茶。”界明城用力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女子一眼,“怎么了阿零?”他从来不用仆佣,洗衣烹水都是自己动手,阿零在鹰旗军那么久,当然是知道的。她送了茶来,只是想说话吧?最近机要繁忙,来来去去都是青石和鹰旗军中人,真是有几天没有看见她了。

  阿零垂下头去,指尖轻轻在衣带上绕来绕去,几乎就是界明城头一次见到她时候的犹豫神情。

  “担心了?”界明城问。

  阿零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脸上慢慢红了起来。

  界明城跳起来,拉开一张软椅,温言道:“坐下说。”“我觉得心里不踏实。”阿零说,接着又急急辨解,“不是我有心拖累慕舟,只是……那么久以来,好久没有那么不踏实了。我们当年只有那么一点点人,什么都没有,每天都是那么艰险,可是我也没有想现在这样不踏实过。”界明城沉默不语。阿零是个巫舞者,她的感觉是极为敏锐的。如果不是她,也许界明城和天驱们都撑不过那段步步惊心的流亡岁月,当然也就不会有鹰旗军的今天。而且,不知道为甚么,从来到青石那天起,他自己心里也经常转些奇怪的念头,就好象刚才那刹那间的沉醉。

  “界大哥,”阿零鼓足了勇气,“我想去偏马。”界明城一点都不意外,这才是阿零!鹰旗军的阿零姑娘!可是她毕竟不是当年那个穿梭于刀锋箭雨之间的女孩子了。他凝视阿零的双眸:“月儿怎么办?”阿零很镇定,显然已经想过了许多遍:“我带着她去。”界明城摇了摇头。月儿才刚刚满周岁,带着这样的婴儿到战场上去,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作出的判断。

  “我会保护好她的。”阿零站了起来,她的脸又红了,这次是因为着急,“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弱女子,我能保护好我的女儿。”“你当然不是。”界明城笑了,想起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月儿是,她太小了。”阿零颓然坐下,她知道界明城说得是对的,可是她并没有打算放弃:“月儿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应该可以决定她在哪里最好。”她咬了咬嘴唇:“孩子跟父母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的,对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界明城并不知道。他没有孩子,也早已忘记了父母的样子,似乎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只记得老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