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枣花】7

百年后,安宅。

一个中年人坐在床边,问那刚刚醒来的年轻人:“你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怎的在我家门口晕倒?”

床上的人眉头紧锁,想了半天,喃喃:“我……我是个郎中……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回来找我的妻子……可我找不到她……”

一个家丁道:“老爷,这位怕是神志不清,还是尽快打发了吧。”

中年人摇摇头,又问:“你真是郎中?”

他点头。

“我正琢磨往家里放个大夫,以后我们瞧病也方便。若他真是郎中,便留下。若是个疯子,再打发了不迟。”中年人道,又问他:“你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是……”他揉着脑袋。

“那你就暂且跟我们姓吧。”

他终于有了落脚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以前的生活,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在市井流浪,他没有亲人朋友,也没念过书,但他真的懂医术,这些就像天生刻在他灵魂里似的,他给街头艺人治病,给流浪汉治病,换回微薄的银子跟馒头。他一直在乱走,他觉得自己是有妻子的,她在某个地方等他,可她长什么样子他完全不记得。直到那天走到这座大宅子前,他总觉得里头有一道光,他必须要进去。

可是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只能小心地在他们的家里生活下来。

这座宅子好大,四四方方的,而且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棵枣树,真奇怪。

但他喜欢这棵枣树,说不出的喜欢,不忙的时候他总爱坐在树下,望着满树的枣花发呆。

安家上下一共三十来口人,很有钱,但并不张扬,并且一家上下都对这棵枣树很好,浇水施肥从不怠慢。他们对他也不错,因为他们发现他确实会治病,还治得不错。

那天是清明之期,安家老小都出门去祖坟祭拜,宅子里只有看家的小厮跟他这个外人。

中午,他端了一把椅子,坐在枣树下打盹。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叫他。

他睁眼,却见枣树之上,坐着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笑吟吟地看他。

他猛坐起来,失声喊道:“枣花?!”

他认得她,她叫枣花,他在一座桥上遇到她,她陪自己过了许多个春夏秋冬,她曾为自己划伤了脸,她是一只花精……模糊的记忆突然就清晰起来,仿佛一场大梦惊醒。

“你还是回来了呀。”她叹气。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我要娶你的!”他仰着头,一脸兴奋,“你快下来吧!”

“我不能下来。”她遗憾地晃着小脚,“这里也不该是你留下的地方,你快走吧。”

“好不容易才寻到你,我不会走,除非你跟我一道走!”他急了,"我们回药铺去,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过日子!”

“回不去了。”她温柔地看着他。

“不不,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跟我回去好不好?”他不顾一切往树上爬,谁知才爬了几步便重重摔下去。

他猛然睁开眼,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梦?!他站起来,突然抱住枣树,仰头问:“枣花?你在这里是不是?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

回应他的只有树叶摇动的声音。

即便如此,他仍莫名地高兴起来,自言自语道:“我不走了,哪里都不去,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还在生气,所以不肯见我。”

此后,他比谁都照顾这棵枣树,他还跟它说话聊天,不分白天黑夜都跟它在一起。安家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病,要不是看在他的医术,以及他除了这个怪癖之外并无别的出格之处,连安老爷都想把他撵走了。

到后来,他干脆整晚睡在枣树下,连做梦都喊着枣花的名字。

那晚,中元之夜,炎热异常。他照例睡在树下,半夜,他突然被一阵古怪的呻吟声惊醒。

枣树下的土地,不停地拱动起来,像孕妇的肚子,下头似乎有什么活物想出来,而呻吟声就是从土里冒出。他吓了一大跳,看着地上那个“大肚子”,加上不断的呻吟声,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尖端往“肚子”上一划,只见白光一闪,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从土里跳出来,正好落到他怀里。

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眉目清秀,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而她除了脖子以上以及四肢是正常肤色外,身体其他部分皆是乌黑一片,像是罩了一层光滑无比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