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三章 林中男子

当我看到这群人时,他们正在一段距离外,两三个穿着格纹裙的男人鬼魅似的跑过一小块空地。远处有几声砰响,我在昏眩中辨出那是枪响。

枪响之后,五六个身着红罩衫和及膝半长裤的男子随即出现,手中还挥舞着火绳枪,我相当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幻觉。我眨了眨眼,瞪大眼细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手,伸出两根指头。所有景象历历在目,而且正确无误,我没眼花。我小心翼翼地嗅着,空气中有春日里树木的辛辣气味和脚边苜蓿的微香。这不是幻觉。

我摇摇头,没什么酸痛感,也不像有脑震荡。脉搏虽然跳得有点快,但还算平稳。

远方的呐喊声突然变了,出现一阵如雷的蹄踏声,几匹马朝我的方向冲来。穿着格纹裙的苏格兰人骑在马上,口中以盖尔语呼喊着。我敏捷地闪开了,这似乎证明,不管我的精神状况如何,身体机能可没受损。

我看到一个穿红罩衫的男人被逃窜的苏格兰人击倒,随后站起身子,在马群后方戏剧性地挥着拳头。啊,就是嘛,在拍电影啊!我自个儿缓缓摇着头,他们正在拍摄某种古装剧,就是那种“石楠地里的查理王子”之类的戏码,绝对错不了。

好吧,且不论艺术上的价值,要是拍片过程中出现了与史实不符的东西,剧组人员可不会感谢我。于是我折回林子里,打算沿着空地绕一大圈,走回我停车的路上。不过,路远比我想象的难走,这林子还很新,满是会钩住我衣服的矮树丛,我小心翼翼地在细长的树苗间穿行,边走还得边解开钩住我的带刺植物。

如果这男人是一条蛇,我一定会踩到他。他静悄悄地站在树间,似乎是群树之一,若非突然有只手伸出,抓住我的手臂,我根本看不到他。

我被拖回橡树丛间,我恼怒地疯狂捶打,我的嘴巴被捂了起来。不管抓我的人是谁,他的个头儿似乎比我高不了多少,但前臂显然甚为强壮。我闻到一股微淡花香,似乎是薰衣草的香味,而且还混杂着男人明显是汗臭的某种辛辣气味。不过,当沿途被我们挡开的树叶弹回原处时,我发现这双攫住我腰间的手掌和前臂很眼熟。

我扭着头,把捂住我嘴巴的手甩开。

我破口大叫:“弗兰克!你到底在胡闹什么?”发现他在这里让我松了一口气,而这恶作剧的举动又让我生气,我夹在这两种情绪间,都快分裂了。方才在石阵间的遭遇让我心神不宁,现在我可没心情玩这烂游戏。

这双手松开我,但就在我转身朝向他之时,我发现有点不对劲。不对劲之处不单是陌生的古龙水味,还有更细微的东西。我呆若木鸡地杵着,感觉颈背寒毛直竖。

我低声道:“你不是弗兰克!”

他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我,同意我的判断:“我的确不是。我有个表兄弟倒是叫这名字,不过,这位女士,我想您应该不是把我和他搞混了吧。我们两个长得可不太像。”

不管此人的表兄弟长相如何,他自己本身就可能是弗兰克的兄弟了。他们有着同样纤细的骨架,脸部线条轮廓分明,眉毛笔直,都有一双栗色大眼,而且深色的头发同样弧横在眉毛上方。

不过这个男人是长发,他将头发从正面拨过头顶,以皮绳系于后方。吉卜赛人似的黝黑肤色显示出他历经了数月——不!是数年日晒雨淋,而非弗兰克在苏格兰度假期间晒出的浅金色泽。

“你到底是谁?”我惶惶不安地问道。虽然弗兰克有许多近亲远亲,但他在不列颠这支系的亲人我都认识,而这群亲人当中并没有人长得像我眼前这个男人。而且,要是有任何亲戚住在苏格兰高地附近,弗兰克也会提及吧?他不仅会提及,还会坚持抱着一堆族谱和笔记登门拜访,热切地打探关于黑杰克·兰德尔家族历史的蛛丝马迹。

这个陌生人听到我的问题,挑起眉来。

“我是谁?这位夫人,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呢。而且,我想我更有资格发问。”他目光缓缓地从头到脚打量我,眼神带着傲慢,在我身上的碎花薄棉衫上游巡,而且带着消遣的诡异神色在我腿上打转。虽然我完全不懂他表情的意义,但这让我非常紧张。我朝后退了一两步,直到撞上一棵树才不得不停下来。

这个男人终于将目光移开,望向一旁。这就好像他将“禄山之爪”从我身上移开,让我松了一口气,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差点忘了呼吸。

他转身拾起扔在低矮树丛上的外套,拨掉散叶,准备穿上。

我大大倒抽了一口气。那是一件暗红色、无翻领、缀着长穗带且前方带着一排到底扣饰的外套。反折袖口的浅色软革内衬朝袖上延伸六英寸,一小卷金色穗带从一侧肩章上微微闪着光。这是一件龙骑兵外套,是官员的服装。于是,我想到,当然啦,他是个演员,跟林子另一头的那群人是同一伙的,虽然他系在腰带上的短剑似乎比我见过的道具要真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