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莲花
秋天是君士坦丁堡最好的季节,从地势高的地方往地势低的地方,枫叶一层层地变红。好像神在这个季节里颇乐意扮演一位写意画家,把天堂里最纯粹的红色颜料随手撒泼在君士坦丁堡的山顶上。
黑海上不时会飘来雨云,洒下一阵略带凉意的时雨,但很少阴天,阳光也是一年中最好的。
雨后初晴,皇家卫士们拄着长枪,昏昏欲睡,枫叶翻转着飘落,把温暖的阳光切成碎片。
君士坦丁堡是新罗马帝国的首都,皇宫位于城市的一角、可以眺望大海的地方。这是皇宫中临海的一角,靠近花园,人迹稀疏,卫士们的工作是保护他们身后那座美轮美奂的圣女塔。
这座高塔修建于百年前,曾被称作建筑学上的奇迹,塔身由绯红色的大理石构筑,上面是绿色的琉璃顶,地基则是纯白的石英岩,颜色之梦幻,就像童话中公主的闺阁。
据说百年前的皇帝深爱着某位美丽的皇妃,但皇妃是位虔诚的信徒,她立志成为秀修女。皇帝既不忍心皇妃离他而去,又不忍违背她的意愿,便下令在皇宫中建造这座圣女塔,作为她的修行地。
塔中只有一间位于极高处的精美卧室,皇妃就住在那个高高在上远离人世的地方,身披白袍,素面无妆,日复一日地读经和祈祷。唯有在傍晚的时候,她会换上昔日的盛装,画好妆容,在阳台上站上片刻,那是深情的皇帝便从寝宫的窗户望出去,依稀得见爱妃的模样,知道她还在自己身边。
某天傍晚皇帝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天空中布满阴云,皇妃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阳台上。皇帝忽然落下泪来,因为他知道皇妃去世了。他自己的后半生也在那个孤独的卧室里度过,如今它的陈设仍然跟当年与一样。
百年过去了,这座梦幻般的建筑越来越冷清,少有访客,因为它充斥着“祭奠某位逝者”的气氛,后来的历代皇妃都选择远离这座丧气的塔。所以看守圣女塔的任务也变得分外轻松,除了得防备塔中的幽灵——据说那位辞世的皇妃的灵魂仍旧在塔里徘徊,寻找去阳台的路。
黑色的礼车无声无息地滑行而来,在圣女塔前停下。卫士们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剑柄,摆出防御的姿态。
司机走下车来,他一身漆黑的军服,戴着雪白的手套。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卫士们:“混账,这是皇帝的陛下的贵客!”
旋即一枚金色的徽章递到了卫士长面前,居然是新罗马皇室的狮子徽章,这种徽章只有几枚存世,持有它的人有权在宫中自由行走。
卫士们脚跟一顿站得笔直,枪托落地发出整齐的声音。车中毫无疑问是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圣女塔呢?欣赏古建筑?
最近几个月塔上可是住着人的,不久之前皇帝陛下还下令说若没有他的特别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圣女塔,连尊贵的皇太妃都不例外。
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贵客迈出礼车,摘下军帽仰视圣女塔。他站在阳光中,自身却黑得像是永夜。
那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体修长,脸色苍白,眉眼极其锋利,像是在砾石中磨出来的刀刃。他也穿着漆黑的军服,白手套一尘不染,右臂套着带火焰徽记的红色臂章。
这可真不可思议,如此年级的孩子就能成为皇帝的贵客,还穿着高级军官的制服。虽说世家子弟中不乏加入军队谋求资历的,可这个男孩未免太小了点。
“皇帝陛下特许了,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见塔上的那个人。”男孩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单手托着军帽踏入圣女塔。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封闭。
不愧是百年前曾被称作奇迹的建筑,内部也是美轮美奂的,拼花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屋顶贴满银箔,落下金色的枝形吊灯,罗马式的立柱气势宏大,上面用黄金绘制着各种花卉。
百年前的那位皇帝大概是担心皇妃在这里度过余生会太寂寞,所以不遗余力要把它的每个细节都装饰好。
男孩对这一切都视同不见,沿着螺旋形的楼梯直赴塔顶,军靴踏出的脚步冷峻逼人。
推开两扇精美的白色大门,那间传说中的卧室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百年前的皇家卧室远比今日的卧室要大,简直是间宫殿,四面八方都是拼花玻璃窗,阳光进入,这间卧室就变得五颜六色。当年的家具留到现在已经有些陈旧了,金箔片片剥落,丝绸帷幕也已经褪色,令人不由得感慨时间的残酷。
男孩笔直地穿过卧室,来到那张被四根罗马柱包围的窗前,猩红的布缦围绕着这张床,透过布缦的缝隙可以看见美丽的少女正在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