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去的时刻(第2/9页)
麦特只是瞥了他一眼。诺奥耸耸肩,继续看着芦苇丛中他那根涂了柏油的浮漂的木头出神。他不时会摩擦一下那双生满节瘤的手,仿佛他那些弯曲的手指尤其怕冷。当然,这都是他的错,这个老傻瓜花了很长时间,用一只篮子从浅水中捞小鱼作为鱼饵。现在那只篮子放在河边,一半没入水中,篮底压了一块光滑的石头。虽然诺奥从没停止过抱怨天气寒冷,但并没有人强迫或请求他继续待在河边。根据诺奥自己的说法,每一个他关爱过的人都早已经去世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还会有什么样的同伴。实际上,他早就绝望了,所以他才会选择与麦特同行,而不是在五天以前就远远地逃离艾博达。一个男人骑上一匹好马,能够在五天时间里跑出很远的一段路。当然,他还需要一个这样做的好理由。现在麦特就经常在想这件事情。
在靠近埃达河对岸的河面上,一艘宽身划艇半隐在一座泥沼小岛后面,它的船桨全都竖了起来。船上有一个人站起身,用一根长钓竿在芦苇丛中拨弄着,另一个人帮助他将被钓竿钩住的东西拖到船上。因为距离太远,麦特觉得他们拖上船的东西像是一只大口袋,但麦特的面孔还是立刻扭曲起来,并将目光再次转向下游。他们还在寻找尸体,而这是应该由他来负责的。无辜者和罪人一同死去,但如果你袖手旁观,那么死的就只有无辜者,或者让无辜者落入等同于死亡的境地,甚至生不如死——这全凭你怎样去看。
麦特满脸都是焦躁和愤懑的表情。该死的,他简直要变成一个哲学家了!责任吸干了一切,而且非要把一个男人榨干成一堆灰烬才会罢休。麦特现在只想坐在暖和干燥的大厅里,听着靡靡之音,痛饮热葡萄酒,当然,还要有一个丰满可爱的女服务生坐在他的膝头,而且这家酒馆一定要远离艾博达,距离非常非常遥远。但他现在所拥有的只是一个无法抛弃的责任和一个他绝对不喜欢的未来。即使他是时轴,对此也绝对没有帮助,因缘的这段编织是早已注定的,但不管怎样,麦特还有他的运气。至少他还活着,还没有被铁链锁在牢房里。经历过不久前的重重劫难,他必须承认自己的运气的确不是一般的好。
麦特从这块大石头上,越过河口的几座泥沼岛屿,能清楚地看到港口中的情况。在那里,强风不断掀起海浪,激起一堆堆白沫,岸边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不过它们挡不住麦特的视线。麦特努力在心中默数着那些船只的数量和残骸的数量,但他总是数错,将某些船只数过两次,结果不得不从头再数。那些再次被俘虏的海民也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已经听到传闻,在港口对面的拉哈德区已经有上百具尸体被挂在绞刑架上,这些绞死者的罪名是“谋杀”和“叛逆”。通常情况下,霄辰人执行死刑的工具是刽子手的斧头和插人头的立柱,王之血脉会在隐秘的地方被勒死,但作为财产的奴隶只能被吊死。
烧了我吧,我只是在尽力而为,麦特气恼地想着。他只能做到这些了,而且对已经做过的事有负罪感是没意义的。没有意义,一点也没有!他必须将精神集中到那些逃出来的人身上。
逃走的亚桑米亚尔一定是夺取了港口中的一些船只。对于这些逃亡者来说,肯定是小型船只更易于攻占和驾驶,但他们的目的是带走尽量多的族人。在拉哈德区有成千上万服苦役的海民囚徒,要带走他们,就必须有足够大的船,这就意味着海民会试图抢夺霄辰巨舰。艾博达港中同样停泊着许多海民的顶级大船,但这些船全都被卸掉了船帆和索具,它们将被换上霄辰人所熟悉的帆具。麦特觉得如果能数清楚港口中还有多少艘大船,他就有可能估算出到底有多少亚桑米亚尔逃出来了。释放那些海民寻风手是正确的,也是他惟一能为她们做的事。但除了那些被吊死的俘虏,还有千百具尸体在过去的五天时间里从港口中被打捞出来,也许只有光明知道还有多少具尸体被潮汐带到了外海。掘墓人从日出一直忙到日落,坟场里总是站满了泣不成声的女人和孩子,当然,也有男人。这些死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亚桑米亚尔,他们都被扔到了乱葬坑中,没有人会为他们哭泣。现在麦特只想知道有多少海民逃出来了,这样至少能让他有些安慰。他不能永远只是在想自己杀了多少人。
但计算有多少船逃进风暴海是非常困难的。除了总是数错以外,寻风手和两仪师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们可以自由地将至上力当作武器使用,尤其是在她们的族人身陷险境时。为了阻止霄辰人的追击,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制造各种破坏,其中最直接的自然就是烧毁霄辰人的船只。拥有罪奴的霄辰人更是对使用至上力作战得心应手。那时,闪电如同密集的骤雨般倾泻而下,火球不停地从半空中掠过,其中一些足足有战马那样大。整座港口仿佛都燃烧起来,火焰和闪电的暴风使任何照明者的表演都黯然失色。麦特不需转头,就能数出十几处被烧焦的大型龙骨和在浅水中翻覆的方头大船,还有二十几处船身更加纤细的残骸,那些都是海民的风剪子。海民显然不愿意将他们的船留给奴役他们的人。这三十几艘废船还是麦特能看到的,那些沉入海底的船只就更无从计数了。也许一名久历风浪的航海者能够根据伸出海面的桅杆辨别那些沉船到底是霄辰方头船还是海民的风剪子,但麦特肯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