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阴鬼阳人始判然 节义贞操互苦谏
力二郎和尺八没想到父亲矠平晚间来到这里,站在门前音音都没让他进来,听了十分吃惊,不住叹息。音音抚额嗟叹道:“人的内心真是因义而能不计耻辱,为效忠故主,竟将此次之功让给儿子,自己却沉船投到户田河里自尽。因不知内情,所以看到他的亡魂,我便不问青红皂白地加以辱骂,这都是由于我心狠和怀恨他造成的。连家门都没让他进,怎能安心地走上冥途?太令人痛心了。”她这样地小声说着,不住地叹息。曳手和单节听着心都碎了,既吃惊又悲叹,无法排遣心中的哀伤。单节想想说:“听说世上时有冤魂出现,但亲眼看见这还是头一次。矠平连对夜间被无情地拒绝也毫无怨色,说有事悄悄相告才来到这里,乞求让他进来一会儿,看样子十分可怜。我想等婆婆消消气后再让他进来,便小声告诉他领他到柴草棚里去暂且容身。也没工夫给他送点吃的,就忙着接姐姐去了。回来后事情很忙,还没顾得上去看他,心里在惦记着。这是做梦,还是幻影?虽然听到他已不在人世,但好像他还在那里。另外那个人肩上背着两个包袱,当时我把它接过来,悄悄藏在装东西的小柜橱内了。东西是否也和父亲大人一样一齐不见了,还是仍在那里?虽然这件事很费解,但这样猜测也是罪过。尽管没什么用,夫君你还是去看看好吗?我们都去看看如何?”她说着就要起身。尺八急忙阻拦说:“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现在到柴草棚去还能看到父亲吗?若怀疑你就自己去,谁同你一起去?真是多此一举。”单节不便同他争,回头看看柜橱,曳手会意地说:“明明有这件事,单节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与其去柴草棚,莫如先看看身边的柜橱,有没有那两个包袱不是很容易知道吗?拉开着看!”她急忙想站起来,力二郎将她制止住说:“你真是有些孩子气,那样较真有什么用?现在不去刨这根儿,以后也会知道的。急了只会增添烦恼。”她受到丈夫别具深意的斥责。曳手答应着,但对这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还是歪着头寻思。音音也紧锁眉梢说:“单节说确实从那个人手里接过了包袱,这就怪了。死后阴魂不散装作云游的法师给家乡送纪念品这类事,在小说里见过,因此世上也不能说没有。然而不知为何力二和尺八都不同意开柜橱看看。想看已经消逝之物虽是无益之举,但又有何妨?我同意了。媳妇们,跟我一同去打开看看!”说罢起身,曳手和单节跟在后面,来到柜橱旁边。力二郎和尺八拗不过母亲,心里十分着急。五更的钟声和远处的鸡叫随风传来,听得很清晰,已经即将破晓了。
动身的时刻已经到了。哥哥慌忙看看弟弟,心里默默地向家人告别,悄悄地忙着动身,拿起斗笠,一边扎着已经松了的绑腿,一边叹息。婆媳三人对他们的情况毫不知晓,走在前边的音音,拉开柜橱的门,摸着黑一摸果然有两个包袱,拿出来给单节看看说:“是这个吗?”单节拿过去左右看看说:“我接过来的时候是夜间,除包袱的颜色看不清楚外,其他都还记得是这两个包儿。”音音听了嗟叹道:“已经去世的灵魂拿来两个包袱留在这里,真是莫大的怪事。打开看看里边有什么?”单节战战兢兢地把系得很紧的结解开,曳手帮着把两个包袱一同打开一看,露出一对男人的头颅。婆媳立刻吓得面无人色,一同高声喊叫退了回来。
这时,身后传来两声痛苦的叫声。同时突然闪出鬼火,又把她们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回头看看,方才还在的力二郎和尺八忽然不见了。接连出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谁能不惊恐万状?“力二郎!尺八!”“喂,我的郎君!”三人同时大声呼唤,可是他们已无影无踪。她们非常难过,困惑不解地说:“难道是梦吗?”三人茫然不知所措,在迷惘中音音忽然想到那两颗头颅,拿到灯下仔细看看说:“喂,曳手和单节!你们看出来了吗?这两颗人头一个也不认识。人死了有灵,矠平的亡魂怎能拿来这种讨厌的污秽之物?一定是可恨的狐狸知道咱们想儿子,思丈夫,心中忧虑无法排遣,才演了这场恶作剧。果真如此,那现在不见了的儿子即非真人,看见的矠平也恐怕是幻觉。拿着灯从走廊到院子,然后再去柴草棚看看有没有狐狸的踪迹。走吧!”在婆婆的催促下,曳手和单节忽然明白过来说:“还是您先想到了。不知道是妖怪,悔不该谈了那么多话,走吧!”她们一同将待往外走,听到外边有人说:“站住!请等一等。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们虽然很聪明,但是判断得不大合乎情理。喂!我给你们解开这个谜吧!”她们被人唤住,拉开门一看不是别人,而是神宫河原的矠平。“这是怎回事儿?”两个媳妇更加惊慌失措。音音看着他毫不慌张地冷笑说:“可恶的野狐狸肆意魅人,怎能容你几次得逞?如不赶快离去,就活剥了你的皮把你冻死,可别后悔。”一边骂着一边将准备好的两三寸长的匕首拔出来,怒目而视。这时矠平抬手说:“且慢,且慢!我哪里是妖怪?用刀吓唬我没用。你有护身御敌的匕首,我也有护身御敌的刀。请看!”说着他把拄着的手杖刀嗖地拔出来,往旁边的硬木柱子上砍了一刀。熟练的功夫,锐利的刀尖,在有树节的地方砍进去五六寸,又迅速把刀收回来纳入鞘中,莞尔笑道:“太刀是有武德者的名器,它能检验不虞,以防备不测。所以妖怪遇到它是会现原形的,自然也就不会被冤鬼、狐狸所愚弄。这总可解除怀疑了吧!”说着他走进屋内,虽然面容憔悴,但是人老雄心在,毫无惧色,立即坐在上座。曳手和单节吓得捂着脸,闭着嘴,呆若木鸡。然而音音却毫不大意,半信半疑地跪着往前凑身,目不转睛地看着矠平,略微点点头说:“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和姥雪你已如同路人,如今竟毫无顾忌地为我带来两颗人头做礼物,这是为何?这是疑点之一。况且你已经在夜间投河自尽,有个叫犬川庄助的过路浪人,悄悄报告公子,我全都听到了。然而你却安然无恙地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又是为何?这是可疑之二。另外你投河之事不只从犬川那里听到,力二郎和尺八也把当天的交战情况同我讲了。可是两个儿子连早饭也没吃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又看到了你,此是可疑之三。你不是妖怪,那么化做两个儿子的,究竟是何物?我不明白。”她这样一质问,矠平看看那两个首级说:“你的怀疑虽有道理,但不知为何,我从武藏拿来夜里交给单节的不是这两个包儿。另外是否还有?到藏东西的地方找找看。”单节惊讶地想着,又拉开那个柜橱的门,曳手也一同用灯照着到处找,也没那个东西。是否放错了地方?打开装被子的破柜橱一看,果然有包儿。包袱的颜色虽不一样,但两个包儿也系在一起,十分相似,单节忙用双手轻轻从搁板上拿下来递过去说:“是这个吧!”矠平看了说:“不错,是这个,先放在那里!”单节说:“真不明白,实在是怪事。我晚间接过来的如果是这个,就该放在存东西的小柜橱内,什么时候换了地方?而且四个包袱十分相似,那两个是谁拿来藏在那里的?真奇怪!”她说着往旁看看。音音和曳手也十分惊讶地说:“从昨晚到今晨怪事真太多了。大概都是妖怪作祟,可不要疏忽大意。”她们这样地提高警惕,三个人吓得挤在一起战战兢兢的,对矠平是人是鬼,还是难以消除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