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狭怪(6)

一旦离开了神仙集,洛阳的冬夜便立刻摘下了温暖热闹的面具。寒气在深重的夜色中游走肆虐,街头几乎无人行走,路旁店铺里的灯火也灭了大半。

走过拱桥,一道人工开凿的细窄河渠笔直向前,两侧房舍清幽,垂柳微摇,沿渠直走,最末便是宋年笙住处,不显眼,不铺张,一座精巧风雅的朱门小院,若夜色明朗,月色倒映河渠之中时,自拱桥看去,她的家仿如建于月光之上,难怪这宅子叫作明月台,放眼洛阳,怕也只有这般大隐于市,静中自带仙气的居处才匹配得上她这样的人物。

下得拱桥,走出几步,宋年笙终是忍不住停下,对司狂澜道:“后面的人一直跟着,你不理会?”

说的自然是魏永安,这家伙一路从神仙集跟到了这里,却始终不说话,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想打扰他们又不想放过他们的样子。

他不说话,司狂澜也当作没看见,只管护送宋年笙往明月台去,一路上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随他好了。我与他素不相识,没有理会的必要。夜深了,快回去歇息了。”司狂澜若无其事道。

“好歹当了一场对手,怎算素不相识呢,你这脾气呀……”宋年笙摇摇头,转身朝立在拱桥上的跟踪者道,“是魏公子吧?”

见她突然招呼自己,魏永安愣了愣,踌躇片刻后,慢吞吞地走下了桥,站在离宋年笙几步远的地方,视线却始终越过她,只关注她身后的司狂澜。

宋年笙笑了笑:“魏公子一路相随,可有什么事要交代?”

“我……我……”他都不敢与她对视,嚅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我……我想与先生共饮一场。”

“先生?”宋年笙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称呼司狂澜,这“共饮一场”更是来得突兀。

司狂澜转回来,先将宋年笙轻拉到自己身后,方才看着魏永安道:“魏公子,我素来不喜与陌生人共饮,盛情心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说着他又看见他怀中抱着的画,笑笑:“公子既不嫌弃,这画便送了你,就当我对阁下的谢意。”说罢,便要携宋年笙离开。

“不不……别走!”魏永安着急了,一把抖落开卷起的画纸,指着画中神女道,“这真是先生的手笔?”

司狂澜与宋年笙面面相觑,觉得这位魏公子越发不像正常人了。

“松鹤庭中,魏公子不是与我邻座?此画自然是我亲手所作,何故有此疑问?”司狂澜心生戒备,但仍耐着性子。

魏永安听罢,竟突然喜极而泣,紧紧抱着那幅画,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就知道是伍先生你来了,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你了!”

伍先生又是谁?司狂澜完全不知道他激动的原因,也不想知道,只当世间所谓的天才们,大约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怪性情吧。

“魏公子,我姓司,你该叫我司公子。”司狂澜冷冷道,“告辞。”

说罢,他再不管魏永安有什么反应,快速带宋年笙离开。

“魏公子该不是喝醉了酒吧?”

“并无酒气,怕是走了神突然不清醒了。不必理会,莫要与他接近便是。”

“可他还站在那儿……”

“由他。”

魏永安特别失望地看着司狂澜果断离开的背影,一滴眼泪掉出来,落在画纸上,喃喃道:“那壶酒一直没有喝呢……”

此时,他那双原本正常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一层暗蓝光华,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犹豫了许久,想追上去,怕是又胆怯于司狂澜毫无温度的拒绝,始终没有迈出一步,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孤魂一样茫然站在原地。

突然,一阵刺耳的笑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松鹤庭那三个无聊的公子哥如苍蝇一般冒出来,将魏永安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指着他怀中的画,阴阳怪气道,“我说魏公子啊,输了就输了吧,哪至于把人家的画都卷走,还一路跟踪纠缠不休的。”

“可我们远远瞧着,人家司公子像是根本不搭理你呀,哈哈哈。”

“行了行了,别的不说,咱们今天来就是照着规矩,来帮松鹤庭的老板取回神女图的,把画给我们!”

明眼人一看便知,帮忙取画是假,借机欺负这个无论他们如何羡慕嫉妒恨也永远都成为不了的天才,才是此行最大的目的。

魏永安本就瘦弱,被这三人一围攻,更是缩成了小小一团。他不说话,只紧紧抱着画,恨不得把它揉到自己的皮肉里似的,无论他们说什么,也不肯交出去。

“你这小子,老实交出来便罢,别惹我们动手!”

“呵呵,你这身板挨得住几拳?万一不小心伤了手,你往后还拿什么去当天才?”

“赶紧交出来,别磨蹭了!”

面对越发明显的恶意,魏永安干脆蹲了下去,把画紧紧护在心口,哪怕立刻被打死也不肯交出去的决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