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家长们一进幼儿园就分道扬镳,往不同的教室走去。谭维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他发现也有一些家长就站在操场附近没动,可能是孩子大了,用不着跑教室去接了。他也混在那些人当中,做等人状,眼睛却盯着大门,等着蓝老师从那里进来,或者出去。

  操场上有很多儿童游乐设施,滑梯啊,秋千啊,转盘啊,等等,挺齐全的,而且都涂着红红绿绿的油漆,很明朗,很喜庆。他刚站定,就看见很多家长和孩子从几栋教室里涌过来了,一到操场,小孩子们全都不顾自己的爹妈了,飞快地往各种娱乐设施那里跑,很快就把滑梯什么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孩子们欢声笑语,大呼小叫,家长们唧唧喳喳,呼儿唤女,幼儿园操场象个沸腾的锅。他不明白为什么家长接了孩子并不回家去,却在操场上玩,问了旁边一个家长,才知道幼儿园四点四十五放学,五点关门,孩子们可以在操场上玩十五分钟。家里没这些娱乐设施,幼儿园又整天把孩子关在教室里,所以只有这会的操场才是孩子们的天堂。

  他放弃了幼儿园大门,转而在操场上寻找蓝老师的身影,知道只有找到蓝老师,才能找到维维,不然的话,这么多孩子,在他看来都差不多长相,从哪里找起?

  他运气不错,找了一阵,就看见了蓝老师,但没看见小女孩,蓝老师在跟另一个妈妈说话。

  那个妈妈明显的年轻一些,但蓝老师的年龄似乎又不是从长相上显出来的,而是从气质和举止上显出来的。那个妈妈好像是正在做饭,突然发现接孩子的时间到了,就直接从厨房跑过来一样,因为那个妈妈穿得很随便,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脚上趿着一双拖鞋。而蓝老师则似乎刚从教室出来,从头到脚都是工工整整的。

  除此之外,那个妈妈有生过孩子的痕迹,他也说不清是哪些痕迹,就是一看就知道是生过孩子的,好像身体被孩子撑大了没还原一样。而蓝老师就没这种痕迹,也不是说蓝老师还跟少女一样,但就是不象是生过孩子的人。蓝老师站在那些妈妈当中,与其说象个来接孩子的妈妈,不如说象个来幼儿园观光的游客。

  他从来没把蓝老师跟“妈妈”二字连在一起想过,她给他的印象好像就是为教学和科研而生的,他熟悉她在课堂上的身影,也熟悉她在实验室的身影,除此之外,蓝老师跟别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关系。她跟他之间发生在床上的那件事,对他来说,一直都觉得象是一场梦,因为在他感觉里,蓝老师跟床似乎也是无关的。

  他对那件事唯一的一点真实感都是在小冰拷问之后才产生的,因为小冰知道了那事,所以那事是存在过的;又因为小冰为那事难过,所以那是他的一个错误,既然他希望那事从来没发生过,那事就一定是发生过的了。

  他甚至没想过蓝老师也是由一个小孩子长大的,好像她一生下来就是他的老师似的,他想不出她也有过童年或者幼年,她也曾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也有过青涩的初恋,她也有过手足无措的新婚之夜,这一切他都想不出。蓝老师的过去,就跟蓝老师的那些传闻一样,对他来说,好像都是跟蓝老师平行的轨道,有蓝老师这条轨道,就有那条平行着的轨道,谁离了对方都不成其为谁,但好像又从不相交。

  现在看到蓝老师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一群妈妈中间,他仍然没办法把她跟一个孩子联系起来,更不用说跟他的孩子联系起来了,他想象不出蓝老师的肚子也会跟一般孕妇一样膨大,象怀揣着一个大西瓜一样,走路一摇一摆的,他更想不出蓝老师也会大喊大叫地生孩子,或者敞胸露怀地给孩子喂奶。

  总而言之,蓝老师在他心目中跟这些人间烟火都不相关,她就是教学科研的化身。

  但他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注销了,他听见滑梯上有个女孩大声叫着:“妈咪,妈咪,看我滑呀!”

  蓝老师以标准的妈妈方式回答说:“滑吧,滑吧,妈咪在看呢——”

  “你没有看,你在跟别人说话,我要你看我滑——”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马尾辫,坐在滑梯顶端,两手把在两边扶手上,不肯往下滑,后面站了好些个小孩,都等在那里。

  蓝老师催促说:“维维,快滑下来吧,人家都等着呢——”

  话音刚落,就见维维身后一个男孩猛地一推,谭维大吃一惊,他看见蓝老师急忙跑了过去,但维维已经“咚”的一声滑到地上去了,滑梯那里一下子围了几个人,跟着就是家长吼,孩子哭的。他想过去看个究竟,但终究没敢过去。好在那几个人很快就散开了,肇事者被家长提走了,维维也跑到上滑梯的梯子边,重新往上爬,他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