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石桥落

兴许是老天爷终于见够了这人倒霉了二十四年,破天荒地练习了他一回。

顾怀袖受到后半夜,握着他手,竟然感觉到烧在退。

“阿德!阿德!赶紧叫大夫进来!”

她忽然放声了喊,因着张廷玉这病,府里人大半夜的都没睡,陪着顾怀袖一起等。

若是错过今年,指不定又是三年,谁人等得起?

阿德一个激灵,想立刻冲进去看看二爷,可想着还是听二少奶奶的,去请了外头还在打盹儿的郎中来看。

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别的,郎中掀了帘子进去。

顾怀袖赶紧叫人把脉,那郎中乃是这江宁城有名的大夫,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拎进来的了,很是倒霉。

他一摸张廷玉的脉,便是一喜:“有戏,有戏!赶紧拿热水来先给擦擦,烧开始退了,真是个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啊……”

顾怀袖听见这一句,身子一软,险险就要倒在地上,青黛连忙扶着:“您当心。”

她摇摇晃晃地坐下来,却是差点累坏了。

前面一直紧张着张廷玉,倒忘记自己已经有一日滴米未进。

青黛给那边多福吩咐了一句,让将厨房里熬了许久的软烂小米粥给顾怀袖端来,凉一会儿便能吃了。

从四更时分,一直到天色微明,张廷玉像是熬过了那一条线一样,逐渐开始了好转。

顾怀袖一整日也就进了一碗粥,尽管大夫说没事儿了,还是守在张廷玉身边看顾着。

她是见着张廷玉睁开眼睛的,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烧干了,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看着她,又伸出那一病之后便显得瘦骨嶙峋的手,给她抹眼泪。

当初娶个媳妇儿,他便说是与天相夺,如今倒是她来担心自己。

顾怀袖扑上去抱着他哭,擦得他满衣服都是泪。

张廷玉有些哭笑不得,直道丫鬟端了东西上来,先喝了水,再用了粥,才勉强能说一些话。

他头一句便是:“我命硬,想死也死不了的,还要祸害许多年呢。”

她一听,便是破涕为笑,又怎么都止不住眼眶里掉下来的泪。

今儿已经是初八,就要去贡院点名,她问:“去么?”

张廷玉嘶哑着嗓子说:“去。”

今日不去,如何能考?

他被下面人扶着,穿衣起身。

刚刚病的时候,是淫雨霏霏,今日却是瓢泼大雨。

喝了药,种种赶考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停当,顾怀袖还以为用不上了,如今看着他强撑病体,一脚深一脚浅地站到窗前去看,满心都是复杂。

“外头雨太大,道上全是水,轿夫说走不得了,换了马车来。”

阿德顶着油纸伞,都落了满身的水,怕将寒气带进屋里,遂站在外面报了一声。

顾怀袖心里挣扎,一面不想他去,担心着他的身子,人要在贡院里待上七天五夜,等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张廷玉临走时候说,“别院距离贡院也远,近日来雨水不断,我只往廖掌柜的那边葵夏园住。你若瞧着天气放晴,便来候我。八月十五,第三牌放过交卷出来,还能过个中秋。”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顾怀袖的脸。

顾怀袖道:“我只担心……罢了,你若落第出来,我当剥了你的皮。”

嘴上刀子一样说着,心里却软得跟棉花一样。

她叫人备了药,又备了吃食,一会儿叫阿德陪着张廷玉去,

这雨水天气,还不知道贡院里是个什么情况呢。

他脚步还透着几分虚浮味道,病了一场只觉得说话时候那胸腔里都是空的,顾怀袖不敢伸手抱他,只怕发现他瘦骨嶙峋。

她打着伞执意要送他出去,他却强让人送她回屋,“外头冷,别冻了。”

张廷玉撑着伞,雨如注而落,连靴子都湿了,也染墨了他青袍猎猎。

“回去吧。”

他说。

顾怀袖就扶着门瞧他,执拗道:“我看你上车。”

张廷玉摇头嗤笑,又咳嗽了两声,觉得她不可理喻。却又终究怕她在外面冻久了,早早上了车,叫人往贡院走。

江宁贡院规模极大,上千号舍盘踞于内,秀才们依次从贡院门口进去,点名领卷入场,待所有考生入场之后方升炮封门锁门。至于乡试的题目,却都要等到今夜子时才有了。

张廷玉一进去,顾怀袖就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在屋里走了一回,又一回,往日还不觉得如何,而今他病体缠绵,却依旧往贡院走,担心他吃的不好,穿的不暖,担心他夜里着凉,又担心风寒了他面颊……

到底她什么都在担心。

张廷玉考,却像是她在考一样。

顾怀袖只跟青黛说:“压根儿就是我在考。”

雨一日比一日大,江南本就是水乡,如今连江宁城内都有多处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