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逐城◎

逐城在陲西最偏远之处,三面与勒然接壤,只有东靠抚西府。

它原本的名字叫宝襄城,五十年前大雍与勒然相安无事时,曾是最繁荣的商业之城,通达八方,商人旅者络绎不绝,奇珍异宝随处可见。

后来两国交战,此城虽前有飞沥关为屏,却也是常常产生摩擦的兵戈之地,几失几夺,城中百姓苦于朝不保夕的日子,纷纷逃离。

朝廷逐渐将此地用来流放犯人服徭役,再一看,这座城无论跟“宝”还是“襄”这两个矜贵字儿哪个搭不上边,便改名叫逐城了。

可能是觉得管理这块地方实在得不偿失,加上逐城和抚西府中间有一条波涛怒滚的涂江,勒然攻不进陲西,便几乎甩手不管了。

再后来,除了流放的犯人,许多亡命之徒渐渐也汇集在此,还有无力赋税谋生的老弱妇幼也纷纷逃往此处。

所以逐城除了穷得“名震八方”,也有凶城之称。

临近晌午,城门的守卫困得直打瞌睡,索性这地儿也没什么人进出,就抱着枪倚在门楼睡觉,阿泗眼皮一掀,见着个高高壮壮凶神恶煞的壮妇人用绳子牵着个人。

说是人其实不能确定,是猴子也很有可能——对方身高不足四尺,快入冬了,还穿着近乎碎成片的粗布麻衣,又脏又臭,掸掸兴许能掸下来两斤土,瘦得露出的手腕跟树枝一样,一掰就折,头发到肩膀,乱糟糟团成球。

又好像很怕光的样子,一直弯腰低头,对上大家目光的时候也躲躲闪闪,十分惊惧。

这一人一猴,看起来就可疑。

“站住!”阿泗目光炯炯,上前拦下他们,“哪儿来的?要干什么?照身帖出示一下。”

婆子扯了一把绳子,把身后的猴拉过来,又踢了一脚猴,“逐城到了。”

那个猴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猛地抬头,把阿泗都吓一跳,快占了脸一半的眼珠子从混沌里发出精光,连忙低下头,张了张嘴,但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喉咙里挤出几个艰难的字:“奴……找……”

姜月怕对方不耐烦,手忙脚乱从怀里拿出信物,塞进他手里:“找……人……”

任谁刚刚看到一个瘦得介于猴子和骷髅之间的人,都会不寒而栗,阿泗也不例外,他额头冒了汗:“找谁?”

“聂……照……”姜月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嗓音和身体都在发抖,久违感知到了心脏的跳动。

在多次逃跑未遂虐打后被她丢掉的灵魂渐渐归窍,无助地震颤,她死掉的身体重新分泌出唾液和眼泪,掌心沁出汗,拜托,求求,一定、一定要找到他,她只剩下这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说出这个名字后,对方的脸色一变,身体也跟着她一颤,“吧嗒”一声把信物掉在地上,然后连忙捡起来擦了擦,长大的嘴巴自己手动合上,再次问:“你找谁?聂照?”

那婆子就是丁嬷嬷,她还阴恻恻盯着姜月,舔了舔嘴唇。

照她看来,逐城这么凶恶的一个地方,当年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在这儿活下去,尤其还是位娇生惯养,怕是那位聂小郎君早就变成白骨一堆了。

太守公子给了钱,要对她极尽虐待后再当着她未婚夫的面儿把人残杀了,若是找不见她未婚夫,随便找个地儿杀了也行,姜家要她把人送到逐城帮她找未婚夫。

她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守信,她一路虐待姜月,等到了逐城之后帮姜月找人再杀,那既满足了太守公子的要求,也满足了姜家的要求。

姜月注意到她的目光——那是她即将挨打的前兆,她皮肤不由得绷紧,呼吸急促起来。

阿泗受惊未定地摸了摸鼻子:“你跟聂照什么关系?得找他?”

“他,他是奴的未……未婚夫……”姜月急切道,他似乎认识聂照?

疯了,真是疯了,聂照的未婚妻?聂照还有未婚妻?聂照的未婚妻竟然是个猴子?

啊不,疯了,不是猴子……是个酸言酸语,一口一个“奴”的小姑娘。

嫁给聂照有什么好处吗?

阿泗的脑子一片嗡然,没想到聂照这样的人也能有未婚妻。

“你,一定要找他吗?”阿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规劝一下姜月。

姜月声音虽小,但无比坚决:“找不到他,奴便死。”

好吧,阿泗闭嘴,不再提点。

况且她留下也挺不错的,十岁?还是九岁?逐城又有新的小孩了!!!新的年轻人到来,他自然是欢迎的!年轻人才是逐城的未来!

过个七八年,她再和她聂照成亲,再生几个新小孩……

这桩买卖百利而无一害,他收回神,又上下用热切目光打量姜月,脑子里的算盘打得乒乓响,轻咳两声:“行吧,我带你去。”凡是来逐城的年轻人都是冤大头,能留下一个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