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特女子和小个子

在我们的酒店附近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店。店铺的橱窗很小,铺着红色的毯子。里面陈列着几件首饰,工艺十分精湛,颇有点石成金之感。这些项链和手镯的设计以新世纪的极简主义手法成功地融汇了奢华的古埃及和东方元素,可谓集大成的杰作。

我们逐级而下,走进这家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的商店。只见一位初见老态的女子坐在一张洛可可风格的椅子里,她穿着欧洲款式的外套,懒懒地看着我们,态度十分冷漠,似乎对我们没有任何兴趣。小小的玻璃展柜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包着头巾,穿着雪白的阿拉伯长袍,肤色黝黑,不像是阿拉伯人,也不像是黑人。小店里有两张桌子(一张用来办公,另一张用来陈列商品);另外,墙上还打了两只陈列柜,分别展示着首饰和衣裳。我的目光转向玻璃展柜,柜子里有一块格外黝黑的黑砂石,石头上摆着美得令人窒息的首饰,真正的贝都因人(17)风格的项链。我用英语问,能否看看这些项链。老太太用我听不懂的古怪语言和展柜后的人嘟囔了几句。我分辨不出那人的性别,但可以猜到年纪。无疑,是个年轻人。

那人——就叫小个子好了——手指是黑色的,指甲却很白。小个子用修长的手指将首饰一件件取了出来,但始终没有和我们发生目光接触,而是奴隶似的垂着眼睛。

没有一个人说话。

尽管我兴味索然,还是开口问了价格。我唯一感兴趣的是那个小个子的性别。透过M的呼吸,我能感受到同样的困惑。

女人没有离开,从桌边站起来,甚至没有离开柜台,而是从右往左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她颇不情愿地用蹩脚的英语念出这串数字。这时,M突然用法语和她对话起来,法语通行于20世纪,是一种更为古老的语言。出人意料地,女人将目光从纸上抬了起来,打量起我们。接着,她的脸上浮现一种陌生的、难以察觉的少女似的微笑。她起身,向我们介绍现代风格的饰品。它们都很精美,但要价高昂,我有些后悔自己询问了价格。我用英语告诉她,店铺十分精美;M把我的话翻译成法语,她带着梦游般的神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梦游般地告辞,回到了街上。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才想起:

我还没来得及看那些衣裳!没来得及认识那个小个子!甚至不知道小个子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于是,我们回到了店铺。一切照旧。女人坐着,小个子雕塑似的站在原处。我目光扫过女式长裙、长袖上衣,伸手触到那些美丽动人的布料的瞬间,我甚至感觉头皮发麻。丝绸的花边是女工们用银线亲手缝制的,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女工的体温……那温度,或许属于那些修长、黝黑的手指。和衣裳的价格相比,店里的珠宝反而亲和许多。

我指了指店里最美的长裙——至少在我看来是最美的。小个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仿佛它是一条玻璃做的裙子。我把裙子在身上比了比。

只见小个子的脸上浮现出明亮的笑容。我感觉同样明亮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这才知道,小个子是女孩!

等等,也可能是男孩?

*

人们经常对我说:“你竟然只去了开罗!为什么不去卡纳克、阿斯旺、卢克索还有亚历山大城……坐火车或者轮船,一路走走停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多么美妙的体验啊……为什么不去看看,你根本不算到过埃及!”

开罗足矣,我暗自思忖。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试着说明开罗如何让我欲仙欲死,但无济于事。随后,我听到了更多的关于当地风物和历史的空洞描述,一些言之无物的标签。对话就此结束——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

尽管如此,我仍旧感觉挫败,我笔下的城市已被前人书写了千万遍:巴黎、莫斯科、威尼斯、开罗……我未能免俗。我所爱的,和别人并无二致。

但我选择书写它们,因为我决意赋予为人熟知的事物以新意,因为世界上这样的城市不多,因为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对我而言都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