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话说回来,我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选了一力。

祇园的一力,是个讲排场的地方,那规格可是能与岛原的角屋并驾齐驱的。那里的常客都是些大名、公家或者豪商一类,要说他们会在这儿动手杀掉永仓又未免太荒唐了,或者应该说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做。

“看来他们并非是想对永仓先生不利。应该是在大原三位宅邸商谈了国事后,想着带他来一力说服他也加入吧。 ”林信太郎的推论清晰明了。真是跟我这个一旦定了要出手,就满脑子只剩杀人的人大不相同。只要说动了永仓,那他就能成为能将新选组从内部破坏的一枚好棋。他毕竟还是个队长。要是不从再下手也不迟。

虽然御仓和荒木田的身份至今还是个谜,但不可否认他们的确有几分胆色。他们的目的看来不仅仅是作为间谍窥探新选组内部动向这么简单。当然,也并非是冲着近藤或土方等人的性命而来的刺客。或许是他们看透了新选组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想着方子要把整个新选组都笼络去长州阵营吧。

首先驯服几名队士,然后下一步自然是干部了。而干部之中的最佳人选不用说,只有永仓新八。

永仓虽也是近藤的弟子,但与芹泽交好。换句话说在诛杀芹泽这件事儿上,他是哪边都没有站定的悬空状态,因此事发当日我才不得不在前川家仓库困住他。不满的情绪估计早就在永仓心里发酵已久啰。正是这群家伙可以说服的绝佳人选。

“这下反倒麻烦了。早知道在鸭川岸边就动手。 ”

——永仓是不会听信那些家伙的花言巧语的。

永仓新八这个男人啊,就是个谨严居士。他能言善书,甚至敢直言不讳地指责近藤,还写了什么意见书。可即便如此,他却绝对不是那种会背叛老师的人。松前三万石御祐笔家出身的教养素质,单看是看不太出来的,但骨子里的确是个丁卯分明的人。

诛杀芹泽之后他之所以会闹别扭,应该并非出于立场问题,单单只是无法原谅阴谋的存在吧。所以永仓不可能听信间谍们的游说,一路上他在身后不停地摆手,想来也许其实是在这个层面上让我们安心才对。叫我们别想太多,一切交给他就好。

我和林走进了斜对着一力玄关的一家茶屋二楼。林照旧掏出那块有御葵纹的木牌,“守护职御用新选组,现在查案需要借用一下二楼”。只是一句话,老板和老板娘就脸色苍白不敢言语了。

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下酒菜真是抱歉。

我是有酒足矣的性子。内人总是念叨说对身体不好,可我每次喝完都会吃上一碗酒泡饭,应该无妨。

对我而言最好的下酒菜就是人命。喝得多醉得深,就会回忆起过去杀过的那些人。或者幻想之后将会死在我手上的人临终前的痛苦模样。没有比这些更适合酒的滋味了。

那晚也是,担惊受怕的老板娘给二楼的我们送上了酒菜。菜我是一点没动,只是就着烫酒小酌了几口。竹帘的另一面,是一力气派的大篱[1],而四人就在其中的某处。不,恐怕不止四人吧。那些被间谍收买的家伙应该也在,或者说不定是一大群不轨浪人。

我只要一想着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今夜明朝就会送命,或者谁又会死在我手上,哪还看得上其他下酒菜。

热衷工作的林滴酒未沾。他一边从竹帘的缝隙中盯着一力的方向,一边检查手中刀的目钉。他是个严谨又无懈可击的武士,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在紧要关头反常发挥。现在想想在之后漫长的巡捕生涯里,我的那些搭档巡查中也不乏这样的家伙。然而不管醉没醉,真要出阵的时候也没见我出任何差错。

在被唤上舞台之前,只要细细地品尝人命佳肴即可。一旦出场自是不会让观众失望,我会将自己的任务完美地完成。

话说那一夜一力茶屋里到底上演了怎样的戏码呢。这之后的事都是从永仓那里听来的了。不过既然是从那个能言善道的家伙口中说出来的英勇事迹,估计免不了有些添油加醋。

在大原三位宅邸里,的确是讨论了不少国事相关的问题。对方毕竟是三位的殿上之人,一开始所言亦是在理,可听着听着永仓就觉得苗头不对了。

说什么公武合体的决策简直愚蠢至极,为了不任洋人奴役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建设出一个只拥护今上一人的新国家。话说到这份儿上,等于已经点明他们是倒幕志士了。尽管如此,三位说话到底轮不到他人插嘴,永仓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听下去。说明白点就是想让新选组整个转向长州阵营去。都以为过去的人遇事只会用刀去解决,而事实十有八九都离不开各种算计。何况对手还是与算计无缘,什么都动刀子解决的新选组,搬出类似这样的话题也算是一招好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