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现在有时候我还会从尼尔夫妇住过的别墅门前经过。别墅在西米叶大道右侧,往前五十米就是旧日巍然而立的雷吉娜大厦。那幢房子是这个区残留的不多几个独立别墅之一,然而总有一天会随着旧时代的遗迹一起消失。什么也挡不住历史的进程。
那天早上,当我在西米叶大道一直漫步到古罗马圆剧场又走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一切。我在别墅门前停住脚步。在花园中被废弃的角落上,一幢大楼已经开始拔地而起。我在想他们最终是否会把别墅整个拆毁,或者把它作为大楼的附属部分保留下来。也许它侥幸能够生存:这幢别墅并不算破旧,而且颇有凡尔赛小特丽亚农宫殿的风格,它的拱形落地窗代表着三十年代的审美观。
人们并不太容易注意到这幢别墅,因为它的上部突出,伸到街上来了,必须站在马路对面,即爱德华七世大道的拐角上,才能越过高高的栏杆围墙看清里面的一切。围墙中间开了一座锻铁的镂花大门,门后一道石梯顺着斜坡上去,一直通到别墅门前的台阶。
为了施工方便,大铁门总是敞开着,墙上挂着一块白色木牌,写着房产公司的名称、建筑师和施工公司以及建筑许可证的颁发日期。新建的大楼将保留原有名称:“蓝堡别墅”。产业主是尼斯城的S.E.F.I.C公司,公司地点在东图弟·德爱斯卡莱那街。
有一次我还真去了这个地方,想打听S.E.F.I.C公司从何人手中买下了“蓝堡”,他们告诉我一些我已经知道的情况。别墅一度曾属美国大使馆,他们租给私人住。我的举动在那个和蔼的金发房产经纪人看来一定有些唐突,甚至未免可疑。我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没有再问下去。
其实何必多问呢?早在这家房产公司买下“蓝堡”并开始施工之前,我就曾试图了解它的始末。可是,我的问题和今天在房产公司办公室一样并未得到真正的答案。
那是七年以前,当时别墅还保持着旧日的样子。没有建筑工程,也没有挂在围墙栏杆上的木牌。铁栅栏门紧闭着。一辆注着“CD”的外交使团代号的灰汽车靠街停着。那正是我们认识尼尔夫妇的那一晚他们用来送我们回公寓的那辆车。我按了别墅的门铃,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蓝制服的棕发男人走出来:
“什么事?”
他问话的口气相当不客气,带着巴黎口音。
“我认出了一个朋友的汽车,”我指着灰色汽车对他说,“我想知道他的消息。”
“谁?”
“尼尔先生。”
“您弄错了,先生。那是孔德·琼斯先生的车。”
他站在铁栅栏门的后边,用最专注的神情打量我,似乎在估量我所代表的潜在的危险。
“您能肯定吗?”我说,“这辆车是那位先生的?”
“当然了。我是他的司机。”
“可是我那位朋友原先就住在这儿……”
“您弄错了,先生……这所房子是属于美国大使馆的……”
“可我的朋友是美国人……”
“这房子现在住着美国领事,孔德·琼斯先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已经六个月了,先生。”
他从铁栅栏后边看着我,好像我神志不太清醒似的。
“我能不能见见这位先生?”
“您事先预约了吗?”
“没有。不过我是美国公民,我需要他的建议。”
我自己给自己加授的美国籍立刻引起了他的信任。
“如果是这样,您现在就可以见孔德·琼斯先生,要是您愿意的话。这会儿是他见客的时间。”
他给我打开大门,又带着对我的美国国籍的恭敬给我让开路,然后在我前面上了楼梯。
在房子前面空荡荡的游泳池旁边,一个男人坐在白木扶手椅上吸烟,他的脸微微向后仰着,好像要让它充分享受微弱的阳光。
他没有听见我们走过来。
“孔德·琼斯先生……”
这个男人把目光转向我们,露出注意的微笑。
“孔德·琼斯先生,这位先生想要见您……他是美国公民。”
于是,他站了起来。此人身材矮小肥胖,一头黑发梳向脑后,有着小胡髭和两只蓝色的大眼睛。
“我能为您做什么?”
他用法语问了这个问题,一点儿口音也没有,他的声音那样温和,使我心里感到安慰。他使用的辞令并不仅仅表示礼貌,也表示出对别人的细心关注。至少这是我听到他的声调时所感受到的。再说,我不知有多久没听到别人这样问我了:“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只是想了解一个情况。”我结结巴巴地说。
司机已经走了,我站在空游泳池旁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样的情况呢?”
他善意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