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伊萨基岛,在水边

“好吧。”约珥说,“进来吧。只是你要记住,过不了一会儿我就得出去。等等,我来把你衬衫的扣子扣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换的这件衬衫?”

费玛说:

“你我得谈一谈。”

约珥说:

“下次可别这样了。”

他跟着她向厨房里走。途中,他向卧室里瞥了一眼。他朦朦胧胧地希望看到自己这会儿还睡在那张床上,从前天夜里到现在还依然睡在那张床上。可是那张床已经铺好了,上面还盖着一个深蓝色的羊毛床罩。床的两侧各有一盏一模一样的台灯,放在与台灯匹配的床头小柜上,每个小柜上又放着一本孤零零的书,还像饭店里一样放着一杯水、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居然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闹钟。

费玛说:

“迪米的状况不好。我们不能继续假装着他一切正常了。你最好还是把鲜花养在水里。是给你买的,祝你安息日快乐。我是从一个移民的手里买的。另外,二月末左右是你的生日。你不愿意给我冲杯咖啡,是吗?我是从约韦勒村一直走过来的,现在我冻得快半死了。今天凌晨五点,住在我家楼上的邻居企图谋杀他的妻子:我赶紧冲上去解救,却只落得个笑柄。得啦。我是特意来和你谈迪米的。前天夜里,你们两个出门,我照看他的时候……”

“听着,埃弗雷姆,”约珥打断了他的话,“你干吗非得搅和别人的私生活呢?我知道迪米是不太好。要么就是我们对他管教不好。你跟我讲的并没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啊。说到这个话题,你自己就过得不怎么好。”

听了这句话,费玛明白他应该告辞了。可他却在一个厨房小矮凳上坐了下来,像小狗一般专注地抬头看着约珥,眨巴着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然后就向约珥解释说,迪米是一个忧郁的、孤独得都有些危险的孩子。前天夜里他照看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显露出问题了,说细节就没有必要了,但他有一种印象,就是说这个小男孩,怎么说呢,也许需要些帮助。

约珥插上了电水壶的插头。她往两只玻璃杯中各倒入一些速溶咖啡粉末。费玛觉得,她将一扇又一扇橱柜门、一只又一只抽屉拉开又砰地关上,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没有必要。她说:

“好。很好。这么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就孩提时代及其各种问题给我做讲座了。特迪就有这样的朋友,是南非的一个儿童心理学家,我们也时不时向他咨询。所以你就打住吧,不要在那里寻找什么灾难和你要为之焦虑的事情了。不要再打搅大家了。”

约珥提及南非的时候,费玛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克制了这种冲动。他想跟她解释,在不久的将来,当种族隔离政权垮台的时候,他设想那里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他敢肯定将会有一场血浴,不仅仅是在白人和黑人之间,而且也在白人和白人之间、黑人和黑人之间。有谁能断定在以色列就不存在类似的危险呢?但“血浴”这个字眼让他觉得陈词滥调。甚至想到陈词滥调这个念头这会儿也让他觉得十分陈词滥调。

在他身边的厨房餐桌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白脱饼干。他的手指不知不觉之间伸了过去,接着就一片接一片地吃将起来。约珥将冲好的牛奶咖啡递给他,他于是有些转弯抹角地向她描述前两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向她描述自己是怎么在她床上酣然入睡,而迪米到了凌晨一点还在那里处于清醒状态的。你们两个到特拉维夫玩了一个晚上,事先连一个急用的电话号码都懒得留下来,你们这种做法也太不像话了。你想想,假如孩子胆病发作了怎么办?要么,触电了怎么办?要么,中毒了怎么办?费玛把自己弄得一团混乱,因为他不愿意对她泄漏祭狗的事,即使间接地泄露出去他也不愿意。尽管如此,他还是咕哝出了一些情况,说邻居的那些孩子显然让迪米生活在痛苦之中。“你知道,约珥,他跟其他的孩子还不一样,他戴着眼镜,他是那么严肃,他是个白化病患者,他近视,你差不多可以说他是半个瞎子,相对他的年龄来说他的个头显得太小,或许是由于某种荷尔蒙紊乱,对此你应该想些办法才是,他神经过敏,他是一个内心的孩子——不,这样说还不对——是一个内向的孩子——就连这个词也不算精确——也许是深情的或是心灵的孩子:下定义可真难。他很有创造力。说得更精确一点,他是一个创新的、有趣的也许还能说是深邃的孩子。”

说到这里,费玛转而谈论成长在普遍残忍和暴力的时代所遇到的各种困难:每天晚上迪米都要跟我们一道看电视新闻,每天晚上电视屏幕上都要漫不经心地表现谋杀。他还说他自己在迪米这么大的时候的情况:那时他也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他还没有妈妈,而他的父亲则有计划、有步骤地要把他逼得神经错乱。他说,很显然,这孩子唯一的情感纽带就是和他连在了一起,在所有的人当中竟然和他费玛连在了一起,尽管约珥也很清楚,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看成能作父亲的那种类型的人,为人父的念头也总是把他吓得要死,虽然这样,他有时仍觉得这是一个悲剧性错误,情况本来是可以截然相反的,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