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与城市
那一年,春天像魔术、像音乐、像歌曲一样到来了。有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春天灵气挥之不去的预兆,带着变幻的魅力充满了人们的心,将突如其来的、难以置信的魔力施展于灰色的大街、灰色的人行道,施展于灰色的、密密麻麻的、熙来攘往的无名人潮。春天来临,就像舒缓、遥远的乐声。春天来临,带着喜悦和欢唱的歌声,带来了黎明时分鸟儿悦耳的鸣叫、振翅高飞的声音。这一天,春天降临在城市的街头,带来了奇怪、突然、青翠的呐喊,带来了它那无言、欢乐、痛苦的敏锐感受。
“清晨气息多甜美,鸟声阵阵催人醉。”[1]那一年春天就是这样到来的,于是疲倦的大地立刻摆脱了像女巫一样严酷、无益的冬日外衣。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欢乐的歌声,神奇、微妙的色彩和光亮统一在一起,奇特而剧烈地变幻着,就像人们内心和精神中奇特、微妙的变化一样:作用于人的灵魂的,乃是春天无影无形、神秘的降临,春天的躁动与渴望的音乐,春天的痛苦与欢乐的标记,春天成千上万个瞬息即逝、难以捉摸的忧伤和喜悦,这一切如此奇特地与胜利和歌声混合在一起,与激情、豪情、烦恼、爱情与死亡混合在一起。
一簇火焰,一束亮光,一份喜悦,一个亮点,一声遥远、失落的呐喊,一场胜利和一个回忆,一支歌子,一首赞歌,一个神的预言,一个永远失去的瞬间,一个永恒的字眼,一阵烈火的突然迸发,一个激情和狂欢的瞬间,一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日子,一份挥之不去的忧伤和悔恨,一份苦恼,一声叫喊,一个胜利,还有一份无言且强烈的悲哀,就为了那份注定逝去的美丽,为了那个在车轮的过往中不停颤抖、埋葬了的遗骸,为了那个永不改变的嘴唇和尸骨,为了那个长出葡萄藤的心之囚笼,此外还有渴望和欲望的刺激,在这种刺激下头脑发疯、肉体扭曲,在其野蛮、难以表达的狂喜和悲痛激情之下,他的心也被撕成了碎片——那年的春天就是这样到来的,它为这个城市的街道和人行道带来了无比的壮丽,世界上别的任何地方都难以企及。
那年春天,全世界广袤田地里的所有繁荣也赶不上这个城市街道上的欣欣向荣之势。壮美、碧绿田野的呼喊,山峦的歌声,河岸上生机勃勃、再次吐翠的白杉树苗,群芳争艳的花海,桃树、苹果树、李子树、樱桃树——春天的一切歌声和金灿灿的景致,随着四月从大地上蓬勃生长并迸发出的无数欢快的呐喊声,还有春天花团锦簇的脚步迈过大地时看得见的步履,凡此种种都无法超越那年春天这个城市街道上的一棵孤树无言、激动人心的勃勃生机,都无法超过早晨鸟儿鸣啾的勃勃生机。
在城市广大而杂乱的房屋之上,一种由希望和欢乐构成的统一体正在剧烈地搏动着。由成功和魔力构成的音乐突然把一切生命都织进了欢欣的和谐中去了。它减轻了街道盲目、野蛮的麻木状态,它穿透了百万间小屋,然后落在人类生活和事业的千万个行动和时刻之上,它在人类的上空盘旋,它在环城的粼粼潮水中闪烁着光辉。它在巫师的帮助下,从冬天的坟墓里拉出了面容苍白、行将就木的人。
街道突然再次迸发出生机,它们在全新的生活和色彩中泛着泡沫,闪着光芒。妇女比鲜花更加美丽,比水果更加水灵、鲜嫩,出现在爱和美的浪潮里。她们快活的眼睛闪烁着脉脉温情;她们的牙齿整齐得像诗韵,嘴唇美艳得像红玫瑰,像牛奶与蜂蜜一样纯洁,酥胸、翘臀、大腿、嘴唇和光亮的头发就像纯真的音乐,她们是春天和谐气氛里狂喜、兴高采烈的合唱团。
在我居住的那幢砖房后院里——这个后院比较狭小,装有篱笆,在纽约很常见,是那个棋盘状街区的一小部分——从古老贫瘠的泥地里,长出了一小块嫩草,旁边还有一株孤零零的小树。那年四月,我每天都认真观察着那棵小树,看着它再次长出全新、繁茂的绿叶。后来,有一天我仔细地观察着,看见它倏忽间变得极其翠绿,看见跃动的光线透入其里,它的颜色也随着光影以及柔和、难以觉察的轻风变得更深,时而还变幻得深浅不一。它是如此真实、如此生动、如此强烈,显得神奇而神秘,唤醒了所有时代的鲜活梦想和世上所有人的生命,转瞬间,我似乎觉得这棵树和我自己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觉得自己的生命从生到死只是短短的一瞬。
往往在这种情况下,当我怀着希望、喜悦和力量投入写作之中,然后再次仔细探究那棵青翠大树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那份欢喜和渴望:这种感受会从血肉之躯里迸发出来,就像洪水冲破闸门一样,于是,大地上的一切就会重新焕发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