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曲,春天 14
那天下午我和他一起回了草场。我本来没有打算去,但是他把水罐落在草场了,上午就喝了差不多一加仑的水,下午还要喝。“你去拿回来行吗,”他说,“让茉儿洗碗吧。她也休息了一会儿了。”然后在茉儿没有用水泼他之前赶紧跑了出去。(只是我怀疑,她现在还会不会那么做,因为她愤怒的池塘已经变浅,那会儿就浅了两英尺吧。)我们沿着溪边的小路走着,一路上他和我说着话,好像他本来就打算让我来拿水罐而不是临时起意找个人来的。如果我不问的话,他几乎不谈及自己。他还记得来找马那次,在院子里遇到了茉儿。他说,茉儿红红的,胖胖的,头发在脑后乱蓬蓬的。茉儿看到马之后直接绕过了他,“好像我是空气,或者连空气都不是,她直接从水池里打了水喂马。然后盯着我,就像盯着一头小笨牛。她可能觉得马是我偷来的。”格兰特笑着,好像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每次想起都会忍俊不禁。我很高兴茉儿以那种方式回到了他的记忆中。
野樱桃花开得绚烂。天很热,铅灰色的云在空中堆积,却没有带来一丝儿的雨。春日的新绿就像是绿色的阳光或者绿色的火焰——无论如何比仅仅是叶子要生动些——沿着草场,樟树泛起了黄云。在梧桐树的树洞里,我们发现了一条蛇,走到近处,会发现它的眼睛就像是奶蓝色的石头,又大又圆好似没有瞳仁。我觉得它一定是瞎了,但是格兰特说,对于野生动物来说,眼盲就等于死亡,这条蛇是因为老迈了,厚厚的皮遮住了双眼。一年又一年,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我的眼前,我却没有探寻过为什么,也没有试图了解它们,这让我很惭愧。我想,也许是觉得将来还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吧。格兰特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我有种不可救药的傻想法,”他说,“我们知道的越多,理解力就越强。”
“也许对你来说是那样,”我说,“但对我,却是知道的越多越混乱。”
“混乱也比看不见要强啊。”他答道。我们看着蛇游走了,尾巴发出干巴巴的刺耳的声音。格兰特说它眼睛上的皮会最先脱落。“先是眼睛,然后全身的皮都会换掉——这是给你的启示,麦格[1]!天啊,我也许应该像我父亲一样做牧师!”他用一只手撑着篱桩,飞身跃了过去,这个动作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扔块石头那么简单。他惊动了马群,马开始沿着车辙四散奔逃。格兰特没有吼叫。他快速转过身冲我笑笑,然后开始飞跑。马其实是拴着的,所以并没有跑远,但他试图让它们停住时还是躁动不安。笼好马后他没有回来,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冲着马大喊,好像是在骂它们是长腿傻瓜什么的,然后又沿着小路大声唱着歌走路,当然,唱得比凯琳还难听。
回来的时候我在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父亲身上,他会怎么样。他会暴跳如雷,会为没有办法控制局面大发雷霆,因为他害怕任何可能有损于他威严的事情发生。格兰特犁的垄比父亲直,比麦克斯也直。他犁得也更深,这让我感觉种子也许可以在冬天到来之前就播种下去,因为上面的土会给它们盖上厚厚的棉被。
[1] 玛格丽特的昵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