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1

六月份还没有到来时,作物就已经开始枯萎,不过并不是一切都变得干枯而丑陋。其实,与其说是热浪和干燥带来了死亡,倒不如说是恐惧使然。我可以想象,这持续的干旱会让人怎样地迷茫,那就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的缓慢谋杀过程。我们可能会感叹,说这是百年不遇的灾难,我们可能会摇头叹息,带着某种忧伤的喜悦回顾前些年的遭遇。但是,只有那些把这灾难看成一出戏的人才会如此,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戏一旦终场,一切都会被遗忘。可对于我们,灾难结束的大幕似乎永远不会落下——除非死亡降临。一切都太过真实。

但有时,甚至就在这一年,某些时刻、某些地点还是会美得让人窒息,还是会攫去我所有的语言。一种融合了野葡萄和梓树气味的甜香,混着即将开放的金银花的味道,还有些不知名的花香,都如梦如幻地在夜晚酝酿,而我会在午夜梦回,静静地凝视皎洁的月光,聆听猫鹊在灌木丛中吟唱。黑色的沼泽地里萤火虫在飞舞,有时好像还会在空中一动不动地静立几秒钟。大地都被美淹没,又似无动于衷,而这一切却美得让我心碎。

对于茉儿来说,一切都有各自的美丽,要用敬畏的眼光审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美丽不仅仅体现在金丝雀孔雀蓝和棕色的羽毛上,也不仅仅在雏菊田散发的耀眼白光中,而是存在于她看到的或者做到的每一件事情里。剥樱桃核留在指尖的殷红,制作樱桃酱时的濛濛热气……靠近炉火时感受到的灼热,开水杯上笼罩的水汽……樱桃变成的红色糖浆……她在灶台间的忙碌、品尝,还有樱桃汁儿溢出来时的尖叫——哇!喔!一只手往锅里加蜂蜡,一只手不停地搅拌,可以不时地闻到果汁溢出后被炉火烤焦时散发出的浓浓的甜香。我不知道这究竟该怎么说——也许只是健康,是内心太过丰富,热情从她那熊熊燃烧的内心火炉里迸发出来了。而有时她又会非常安静,默默地凝望着麦田,凝望着那上百英亩清清爽爽的金色麦浪。

虽然干旱,但这一年的樱桃还是丰收了。茉儿忙不过来时,格兰特会帮忙把果子拿回来,甚至在晚上帮她去核,夜里熬夜帮她装罐儿。他说,帮忙是因为喜欢吃樱桃派,而且害怕茉儿晚上睡着了,会在罐子里装上鬼才知道的东西。煮过的樱桃味道甜香,夹杂着诱人的酸味儿,不过我一直在想会放多少糖,希望茉儿会坚持少放些。我不知道,如果我们连密封罐子需要的绳子都买不起的话,做这么多果酱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果酱已经多得吃不完,拿去卖的话,数量又远远不够,因为我们付不起运费,而集市上,樱桃酱已经泛滥了。看到东西被糟蹋了真是心痛啊,有时我们会把果酱和牛奶一起装到卡车上拿出去送人。

“拿出去送人吧,”母亲说,“总比都喂了鲣鸟和虫子强。不要钱的话,总会有人拿的。”

“明年我们也别浪费钱给它们浇水了,”父亲咕哝道。“光花钱没收益谁受得了啊,耽误工夫。如果没有回报,我是不能再投入了。”

“总得有人先打破僵局啊。”格兰特说。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可能会激怒父亲的话。

“不能仅仅靠个别人!”父亲嚷道,“不能只靠我,靠你,或靠我们!人人都有责任。我可不能白白地把牛奶和猪送给别人,我自己得搭上时间、劳动力,还有汽油——对,还要雇个人帮忙!”

“可不管怎么说,也得干活儿啊。”格兰特说。

父亲用拳头重重地擂了一下桌子。“也许是这样,”他气愤地嚷道,“——也许对,可我接受不了!”

我默默地听着,感觉这样的话已经听过一千次了。和天气一样,这就是个古老而常新、陈腐但重要的话题。

然后父亲转过头——看来他也想转变话题,让我晚上去拉姆齐家,问问明天能不能借用一下他们家的骡子,还说如果需要的话,九月份时我们可以帮助他家收玉米。格兰特看着父亲,好像对我们到时候能否抽出时间表示怀疑,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我也不确定,克里斯蒂安会不会把骡子白白借给我们。

“也许九月份时你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凯琳说,“我们也有玉米要收啊。”

“爸爸会想办法的,”母亲赶紧插话道,“他以前做过的。拉姆齐家比我们种的多。他们可能会需要帮手。”

“我不能用皮肤擦伤了的马干活儿,”父亲对凯琳说,“我得借拉姆齐家一头骡子。你说可以用什么付租金啊?”他狠狠地盯着她,等她回话。

她然后就让步了,告诉他随便,“你借吧,”她说,“——你会后悔的。”

父亲疲惫而绝望地撇了撇嘴,又转过头对我说。“你去吧,茉儿话太多,会耽误工夫。你没她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