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4
罢工最后的成败没有人说得清楚。价格上涨了一个美分,我们又开始卖牛奶了,但是又多了另外一种税,而且在评级上也有了点小变化,所以那一点点的价格上涨丝毫没有意义。一切都这么鬼鬼祟祟,这让格兰特陷入无助和狂躁,但父亲一直没有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月底时发现他的记账本上有三天没有入账的空白。即便在那时,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算账,直到夜里十二点,煤油灯都没了油,而他自己也因为过度疲劳,眼睛都睁不开了。
也就是从这次以后,他好像不那么相信格兰特,他们之间开始出现问题了。
日子周而复始,在低洼的地方还残存着些绿色,只剩下紫苑草还很强壮。每天早上太阳穿透灰色的雾霭,升起后变得火红,带着胜利者的傲慢继续烘烤着大地。看着这只巨大而灼热的眼睛,我渐渐生出一种愚蠢但又无助的恨意,让我有些害怕清晨的到来。不过,早上总还能有一阵短暂的宁静,有时还有几小时的凉爽。周日的时候,父亲也不再干活——我是说,除非不得已,不再锄地或是铡草了。他只是挤奶,然后打扫储存牛奶的屋子,这些活儿就需要整整一个上午才能干完,然后四点钟又要去放牛。“休息一天真好!”茉儿说。她也有很多活儿要干,但还是尽量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而且我们常常穿过牧场,到老波顿教堂去,现在教堂的墓园已经变成放羊的地方。教堂已经不再开放,甚至一个月开放一次的费用都没有了。除非赶上葬礼,不然已经没有人来了。我过去常常爬到高处,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茉儿弹着一架古老的风琴,我们小的时候,凯琳也这样弹过。有时我也会想,我是不是应该纠结那些我常常自问的问题:十年前我们曾去过教堂的那一次……
过去牧师常常是一个月来布道一次,而且我们搬来后的整整一年里,母亲一直想去教堂听,但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通常是不能耽搁的喂牛、做饭、装坛子——农庄就像一个爱发牢骚的病汉,每时每刻都呻吟着乞求关注。不过在六月份的一个星期天我们终于去了教堂,那时我们已经到来一年零三个月了。母亲去教堂穿的礼服已经褪色,而且显得肥大,但是我们还是觉得很漂亮,而且因为袖子上的百褶而显得与众不同。父亲拒绝去,他手里拿着报纸,坐在门廊上看着我们。他双颊塌陷,样子很疲惫,但却表现出某种不快,认为我们没有男人带领自己去了教堂,这种举动略嫌粗鲁。“你们几个规矩点啊”是他全部的嘱咐,然后目光掠过我们的头顶看天上的老鹰。但是母亲很兴奋,脸上满是期待和虔诚,好像自己已经跪在教堂里祈祷了。
尘土漫漫的路上三叶草葳蕤,野玫瑰绚烂。天暖洋洋的,我们走在路上,就像云雀抖动着金黄的羽毛在起舞、歌唱。田野里开满了雏菊和白色的蓍草,还有忍冬。我们到达教堂时,人已经很多了,院子里停满了车,还有婴儿车。我们直接走了进去,没有停下来和任何人打招呼,不过凯琳说教堂里有一股霉臭的味儿,所以她在门外闲逛,我猜,她是希望会有哪个小伙子来和她搭茬儿。但是,他们就像是一群爱扎堆儿的苍鹭,都待在拴马的地方。女人们看到她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都盯着她看,所以不一会儿,她也走了进来,坐在后面,好像她是别人家的一员而不是我们家的。
茉儿看着那架破旧的风琴,和我悄悄耳语说感觉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比凯琳弹的时候更加破败古板,更加像教堂里的东西了。凯琳曾在傍晚或是清早偷偷从没有关的窗户溜进来。我和茉儿有时也会和她一起来,坐在墓石或是台阶上,听她弹些乡村野调儿或是奇怪的有些像爵士乐的东西,努力让这架教堂里可怜的老风琴奏出和上帝无关的异教的调子来。我们四处溜达,辨认墓碑上的字,有一次还在伯格斯家已经风化的墓碑上看见一只蝗虫,软软的、隆起的身体覆盖在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上面,努力寻找着落脚的地方,好从自己薄薄的壳里挣脱出来。墓园的四周开满了橙色的百合,还有非洲相思子,不过每个星期日早上牧师到来之前,都会有人清理这些野花,把墓园重又整理回体面的样子。风琴弹奏时间长了,会发出哮喘般的声音,这时凯琳就会走出来,回家去,她迈着大步走在我和茉儿前面,好似阳光中带着红色光环的圣徒。我们倒是不必每次在她选定的时间和她一起来,但是我们总是陪着她,感觉这也许可以表示对长姐的尊重吧——至少那几年是这个样子。我们常常听到她疯狂地弹奏些她自己杜撰的曲子,声调尖利,好像是女巫们在尖叫。这一次,是我们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从前门进入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