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14
他们解雇了她。我发现不仅仅是因为我去见了贝利先生,孩子们回家也说起了她,家长们开始烦躁不安。当凯琳恼羞成怒地回到家时,对于她发脾气我们都采取了默默承受的态度。那些日子就好像是一长串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种在剧毒和荆棘之间战战兢兢的行走,需要对痛苦的忍耐力和耐心。她恨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天上午我发现了她在做什么,质问我怎么没把从她手里挖走的职位抢到手。“我当不了老师,凯琳,”我告诉她,“我不像你那样,会和孩子打交道。”“也许你不行,”她说,“可是钱是一样的——你赚的。那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和她争论下去没有什么意义,而且事实上她哪份工作都是干不长的。我们让她干点儿事,还不如自己干省时省心呢。父亲对此事态度冷漠。或是出于尊严,或是出于恐惧,他对她的事不置一词,而且,家里的活多得干不完却不能信任她让她干,即便是打水都不行,即便在这时,父亲看着她四处闲逛、对着天发呆,也没有发脾气。因为怜悯,看见她都会觉得难过。她看起来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每天四处游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反正不是她自己身体里的。
那些日子格兰特对她表现出了格外的耐心。他一个人坚韧地劳作,把一切想法和感觉都赶走,常常步行六英里回他父亲的农庄过夜,再在凌晨四点钟赶回来。
现在的夜晚单调而乏味,茉儿也不再和他一起唱歌。以前唱歌,不是因为他的嗓子好,或是音调准,而是因为他唱歌很有感觉,与茉儿的声音合在一起,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美。甚至父亲也会过来坐下聆听,而且在他们把会唱的歌都唱完以后还要求他们继续唱。现在格兰特常常回自己的家,这让父亲不安又疑惑,有一次甚至问他是不是很快就要结婚了。但是格兰特否认了,他就离开不再探究了,而是把自己的那份惶惑发泄到其他事情上,比如抱怨天气太热,或者抱怨他脖子和手上的红肿。
干旱在持续,而且现在更加严重了。一股安静而单调的死亡气息。灌木丛有时会起火,而且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灰尘,从我们南边一英里的地方正修建的新公路飘过来的。我们能够看到尘烟腾空而起,还有和路边林火的浓烟混合在一起的棕色的烟雾。我们东边和西边的火烧焦了玉米地,波及了雷思曼家的部分土地,烧光了他家剩下的玉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庄稼已经或枯萎或被蚱蜢吃光了。现在对于地处南边的我们——吹来的风都像是一条滚烫的大河,有时还充斥着黑色的树叶的灰烬。
“他妈的这群傻瓜!”父亲说道。有时他会自言自语,有时和母亲大吼,“他妈的这群傻瓜,又点火!”我们和大路之间只剩下了灌木丛和堆放的木材,垄沟已经像岩石一般坚硬。下层林丛已经干燥得和沙子一样了。
“他们为什么要修一条新路?”茉儿问,“难道原来那条路还不够好吗?难道走那条旧路就不能到镇上吗?他们为什么要总是点火放烟,还把尘土搅得和来了龙卷风一样啊?真是够把胃弄得翻江倒海的了!”
“新路更宽,”父亲说道,用严厉又怀疑的眼光看着她,随后又转向格兰特,“好得多了吧,格兰特?”
“好一点了。”格兰特说道。他咧嘴笑了,尽量字斟句酌以防被他们俩抓准什么话把儿。
“农民总是希望有条好路。”父亲说。
“好路,也许吧,”茉儿抢白道,“好路也不是为了穿过荒地的呀。马上就要变成沙漠了!你问问格兰特——他知道,他要开车送货的。你这么喜欢好路,干嘛不自己开车去送货啊?”
“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呢,”格兰特说,“你不能憎恨一切,然后还能保持清醒。”
“我能,”茉儿还嘴道,“我能恨人,恨热浪,恨自私自利,还有这他妈的烟尘,还有那些把狗饿死不知道怎么养孩子的农夫,还恨虱子,还有像你这种站在这里说做什么都没用的人!我能恨一切该恨的东西,而且不想死!”她抬起头看着格兰特,双手叉着腰,冲着他裂开嘴笑了,一副又疯魔又纯真但时刻准备把他驳得体无完肤的样子。我看到他握了握拳头,控制着自己碰她的冲动,然后他转身走开,借着去洗脸的机会避免和她靠得太近,他用毛巾捂着脸嘟囔说,也许她有忙不完的活儿是件好事儿,这样她就没有精神头去为世间的不平事讨公道或者跑去把山上的石头捣碎了。
她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就走开,好像他觉得和她斗嘴就像和孩子斗嘴一样毫无意义,好像她只是想在他耳边聒噪——说着那些什么恨啊之类的闲话。“男人能把愤怒藏在肚子里,但是除非他实在不能控制自己了,他最好还是爱他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