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16
大火熄灭了,留下满目疮痍,林木都被毁成了焦炭,篱墙没了柱子,高高的干草垛不见了。我们借着灰蒙蒙的微光看了看彼此,但是却高兴不起来——但是,上帝作证,当我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时,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麦克斯那张被灼得满是紫色斑点的肿脸和烧焦了的眉毛,还有茉儿和烧焦的田地一样黑的双腿,她的头发也烧焦了,像马鬃一样垂在大大的脸盘两侧。父亲转过身冲我们喊叫,提醒我们别忘记拿铁锹,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跑去。麦克斯也跟着来了,大声地嘟囔诅咒着,用手揉着他发痒的眼睛,直到揉得生疼。我们没有丝毫胜利或成功的感觉,有的只是疲惫,还有痛惜那可怕的、不必要的浪费。赢得这场战争的代价太大了。
我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一片狼藉,烧坏的树枝还在不断往下掉,掉在地上便腾起乌云一样的烟灰。这些就在我们身后,而我们要面对的是为母亲担心,还有疲劳带来的酸痛。父亲跌跌撞撞地跑在前面,我听见他在低声唤着母亲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既像是誓言,又像是祈祷,每次他大声说出来时,他的眼睛都望向一块石头。
医生已经来了,她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在外面照进来的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昏黄。父亲在门边停下了脚,脱掉鞋子,把桶提了起来,一切都好像是一种机械的下意识的举动。医生出来时,他陪着他一起走到了汽车那里,站在那里很长时间,谈话、聆听,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我们还要挤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天空无云,空气已经开始热了。太阳温热的气息透过晨雾传了出来。我累得晕晕乎乎的,走出去看到凯琳已经在那里了,动作敏捷而亢奋,好像火的热度已经传递到她的身体内,蕴含在她的目光里。她不断地挥舞着胳膊,冲着马大声吆喝。她准备把马放出去,我告诉她,父亲今天也许要用马。听到我的话,她转过身,冲我咆哮说要去饮马,其实她要赶马去的草场上已经没有水了。我出去关上了大门,回来时看见格兰特正在和一根绳子较劲,一只手在努力解着绳子的扣儿,另一只手向外直直地伸着。绳子除了打结的地方外,其余的部分都已经黑乎乎的了。凯琳也在那里,随后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好像是一种迅速而猛烈的幻觉,而不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她使劲地撬他无法解开的结,但是绳子拽得很紧,随后她一把抓过他的刀往打结处砍去。格兰特抓住她的手试图阻止她。“别弄坏了绳子,”他警告说,“——你会弄伤自己的!”
她使劲推他,格兰特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刀还攥在她的手里。格兰特突然把她的胳膊拧到了身后,他的身体随后前弓,她瘦削的身体紧紧地挂在他的身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脸埋在他黝黑的带着伤疤的脖颈边。我能够看到格兰特的脸和他脸上变换的表情,他以最快的速度松开了她的手腕,凯琳摔到了地上,但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刀。我抬起头,看见父亲正站在门边,他的脸被大火烤得仍然发红,还有些紫色的斑点,但是散发着野性的光。他的头发被一根燃烧的树枝烧焦了。
“你们在那儿干嘛?”他喊道,“你怎么不去干活,格兰特?你和凯琳在那儿干嘛?”
“拯救一根绳子。”格兰特说,然后笑了。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凯琳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半转过身,把刀向父亲扔了过去,旧时所有的仇恨都涌到她的眼睛里,厉声叫喊着我这一生中曾听见过一次的话。刀快速地飞出去,斜插在墙上,然后掉到了尘土里。
曾经发生的一切又回来了,穿过了过去四个月的时光,透过了一切的过往,就像是沾在脚上的尘污,然后父亲向凯琳逼近过去,格兰特用胳膊挡着他,把他逼到了墙根,凯琳这时高声叫道——“你杀了他,格兰特!”——听到她的叫声,格兰特往后站了站,放开了父亲,但是对她大喊,让她快出去。凯琳跑了——不是因为她害怕父亲,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仇恨淹没了——而是因为那声音,格兰特喊声里带着的那种冷酷。她从父亲身边跑过,气喘吁吁地倒在挂马鞍的地方,我看见她的手飞快地从地上抓起了什么。
父亲站直了身子,出去向房子走去,他没有去追凯琳,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来了。
格兰特捡起绳子,扔了出去。“她会干什么,麦格?”他问我,然后开始在墙边找他的刀。
“她拿走了。”我告诉他。格兰特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但是没有说话。然后我们跟着她出去了,走过那片大石头时,差不多是格兰特把我拖过去的。我太累了,累得不想思考,不想担心,只是知道有件事情该做,那就是跟着他,感受他手的力度,全然忘记了灼热或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