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中的车站(第2/3页)

“不是都已经一年多了吗,干吗还脸红,好像昨天才出嫁似的。”

“够了。”

“我才够了。最近一定让我到府上拜访。我是根并先生的热心读者,在杂志的闲话栏上早就了解到他是个美男子,实际还胜过传闻呢。真令人羡慕啊。其实,千代子,我早就发现你了。只不过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我们才分离的嘛。现在主动求见好不好,我有点犹豫。可我知道是根并先生,就放心了。现在看来,结果抽到好签的是你啊。多亏我替你把坏签先抽走了。你该不计较宿怨,向我道谢了吧。让我们果断地把那件事付诸流水吧!不仅是什么付诸流水,而且是因为现在幸福,已把它完全忘却的梦……一想到我们作为原来的朋友握手言欢,我心里也轻松了。向你表示祝贺。我非常高兴,才主动求见的啊。”

撒谎!我胜利了!——邻居太太沉湎在令人陶醉的幸福之中。

“你还等人吗?”

“嗯。我让女弟子到松屋采购去了。”这回,她神采飞扬地说。

要是进一步引用小说家根并先生爱用的形容,就会令人联想到检票口是社会巨大的牢门。男苦役们走出这扇门,同相迎的病人一起回到隔离病房的家庭。然而,她们是两个害怕丈夫出狱的妻子。每次电车停站,她们都在想:是谁的丈夫先回来呢?内心不住地打起寒战来。

邻居太太就这样戴着根并夫人的面具回家,因为她爱她的丈夫。无须昔日的情敌说什么,她为了这种爱,早已把昔日的恋情全然忘却了。如今又看到情敌来迎接昔日的恋人,这无疑是十分痛苦的,如同被人摘下了假面具一样。不,更加痛苦的,似乎是雨天下午出去迎接丈夫的习惯的锁链,把邻居太太捆绑在阵雨中的车站。另一方面,情敌也不愿意让她看到丈夫——当年同她们热恋的大学生,现已不再是她们想象中的美貌青年,而是生活落魄、只拿微薄薪金的丈夫。尽管丈夫的兜里没有车钱,与婚姻同龄的穿过四年的旧西服就是在阵雨中淋湿也不值得可惜。可她还是绝不会输着回家的。

“真的,秋天的天空是催妻落泪的啊!今天车站上的车辆也并非都是这样,很快就会全部开走的。妻子们都是被诱来参加效忠丈夫的竞赛会的,不是简直成了女人的二手服装市场了吗?”情敌看见有关丈夫的话题不分胜负,便把争论转移到妇女本身的问题上。

“你瞧,就是穿着多么滞销的二手货,淡妆前来,也是女人的修养啊。这样一来,多么像妻子们举行暴动啊……”

“方才我家先生说过,这是人妻的五月节啊。”

“哟,名不虚传呀。也许对吧。这样一来,简直是给丈夫丢丑嘛。在男人的眼里,这无疑是可怕的。”

果然,她化着新妆,连涂着黄漆的高齿木屐也是亮锃锃的。邻居太太依然像是在厨房里。这化妆——哪怕是去阵雨中的车站给男人送雨伞,也忘不了的化妆——才是夺取昔日恋人的力量。现在邻居太太又抹上小说家夫人的胭脂,才如此幸福,这样的化妆才战胜了情敌。

“不过,我吃亏的性格,惹人注目,这是可怕的啊。”

“你应该说,这是福气命呀。我知道有人晓得你是根并夫人。要不,我喊一声也行啊。就说声让我介绍一下根并夫人吧。”

对方竟说出了比邻居太太想说的还要多的话来。此后作为第三阶段的作战,她又开始了重新化妆,喋喋不休地炫耀起自己是个精通音乐和话剧的行家来。

恰好这时,一位住在大森的著名话剧演员从天桥走过来。他凸出的额头,犹如插在职员帽上的一朵白花。他同舞女——根并夫人曾深夜挽着胳膊回家,所以邻居太太也认识他。他正是昔日的情敌刚刚吹嘘与她亲密得胜过挚友的那个人。

“哟,是中野时彦呀。”邻居太太说。

在这话声的驱动下,化了妆的女人毫无礼貌地向检票口走去。

“您是中野先生吧。我在等您哪。请像情人那样撑着我的伞回家吧。”她低声细语地说了一句,献媚地靠了过去。初次见面的男人是扮演恋人角色的演员,这是她的幸福。她一只手动作机敏而又漂亮地打开了雨伞,遮挡着男人的肩膀,然后回过头说了声“对不起,我们先走啦”,就得意地投入人妻们雨伞的海洋中扬长而去。

他们一阵风似的走向蜂斗菜地。车站前广场上的伞、伞、伞,对着这对华丽的情人的化妆,飘荡着一种敌意的氛围。忽然组织起来的贞洁,也就是苦于家庭生活的十字军……但是,邻居太太一人依然是妻子们目光中的伙伴,她还陶醉在化妆的胜利中。她认为,那人或许成为著名演员的恋人,但不是妻子,而我是著名作家的妻子。本来就是这样,即使同样是化妆,但抹上肤色脂粉的妻子,要比抹上变色脂粉的情妇更值得自豪,当然,自己是不会忘却对丈夫的忠贞的。待到与丈夫共撑一伞时,再对丈夫叙述阵雨中的车站的战斗情景吧。而且,今天正是应该坦白昔日恋爱的秘密,痛哭一场——她对化妆的幸福的陶醉方式,就是这么回事。如今她已经没有情敌。心中也没有荫翳的丈夫正在等候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