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刚才在寝室门口,奥拉旭对维尔吉里奥律师道了晚安。律师睡在外间。

“安睡吧,上校。”这声回答很响亮,客气得过了分。

在静悄悄的屋子里,埃丝特把双手在胸脯上一开一合,好像想抑制自己的心跳。客厅里传来马内加·丹塔斯的节奏分明的呼噜声。这位朋友把他平常睡的那间客房让给了律师,自己躺在张起在客厅里的一张吊床上。埃丝特在黑暗里紧瞅着她丈夫的一举一动。她心里怀着一种十分明确的感觉,感觉到维尔吉里奥就在另外一间房里。奥拉旭在黑暗里脱衣服,她听见他把皮靴扔在地板上,啪哒一声响。他在床沿上坐下来,心情非常愉快。自从在饭桌上,埃丝特依了他的要求,答应弹钢琴以来,他一直开心得简直跟小孩子似的。他坐在那儿,听得见他妻子呼吸的声音。他脱下衬衫和长裤,穿上一件胸前绣着一朵朵小红花的寝袍。

他然后站起身来,把通到费莉西亚陪孩子睡的那间房的门关上了。埃丝特一向拼命反对把这门关上,坚决主张始终把它开着,因为她怕夜里也许有蛇会爬进来,把小孩子绞死。可是眼前,奥拉旭正在把它慢慢地关上。她在黑暗里张大了眼睛,还是紧瞅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明白,今天晚上,他要跟她睡觉了。他每次想跟她同房以前,总是先把这两间寝室之间的门关上的。可是,今天晚上——这是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怪事当中最怪的一桩——埃丝特第一遭没有那种暧昧的反感,那是每逢奥拉旭企图求欢的时候,少不得要涌上她心头的。在别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在床上缩作一团,浑身一阵哆嗦,顺着她的肚子向上爬,在两条胳臂上溜上溜下,绕着她的心房打旋。她觉得自己的肉体在痛苦地抗拒他。可是今天晚上,她一点儿没有这些感觉。这是因为虽然她的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窥探着奥拉旭,她的心灵却飞到了维尔吉里奥睡的那间在前面的寝室里去了吗?可是他睡了吗?也许他还没有。也许他也在想她,一双眼睛,穿透了漆黑的屋子,穿透了一道门,从走廊上一直过来,又穿透了一道门,想瞥见她那裹在亚麻布寝袍里的肉体呢。她想到这里,不禁哆嗦起来。想到维尔吉里奥就在另外一间房里,她心头涌起一阵洋溢的感情。她微微一笑,奥拉旭以为她这是对他笑的。今天晚上,他也很开心。对他来说,这好比一个新的黎明,一个出乎意料的春天,一种他从来不敢指望的幸福。他正用双手捧住了她那可爱的脸蛋,忽然大门上传来一阵敲门声。奥拉旭顿住了,聚精会神地听着。又是一阵敲门声,他听见马内加·丹塔斯爬起身来,听见拉开门闩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他的朋友在问是谁。他双手还是捧着埃丝特的头,她的眼睑慢慢地睁开来了。马内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奥拉旭只好放开了他妻子,放开了这可人心意的、暖烘烘的肉体。他想,真不巧,马内加来打扰了,不禁勃然大怒,眼睛眯得小小的。但听得走廊上传来马内加的声音:

“奥拉旭!奥拉旭老兄?”

“什么事呀?”

“你来一会儿,有桩要紧事。”

另外那间房里传来维尔吉里奥的声音:“用得着我吗?”“你也来吧,博士,”马内加对他说。

“什么事呀,奥拉旭?”埃丝特从床上哽着声音问。

奥拉旭朝她转过身来。他笑吟吟地伸手摸摸她的脸。

“我去看看。就回来。”

“我也去。”

他一走出去,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晨衣。她不禁想起,这一来,她今天晚上又可以再见维尔吉里奥一面啦。奥拉旭就这样跑出去,手里拿着点着的灯,穿着那件宽大的寝袍,胸前绣着怪有趣的小花儿,长得拖在脚背上。等奥拉旭走进客厅,维尔吉里奥和马内加·丹塔斯已经在那里了。奥拉旭一眼就看清还有一个在场的人是谁——那是费尔莫,他在塞克罗·格朗德森林边有一个可可林,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皮靴上溅满了泥浆,脸上沾着尘土,分明一副疲乏不堪的样子。

一听见埃丝特的脚步声,奥拉旭就说:“去拿点喝的东西来。”

她差一点来不及看清楚维尔吉里奥跟另外那两个男人不一样,他并不穿寝袍睡觉。他穿着非常时髦的睡衣,正万分稳重地抽着烟呢。马内加·丹塔斯趁埃丝特出去的机会,在寝袍外面套上一条长裤,可是寝袍的后摆露在外面,看上去反而更可笑了。费尔莫在把情况讲给奥拉旭听。

“巴达洛兄弟打算把我干掉。”他说。

马内加这副穿着打扮,和一脸焦急的神情,显得模样怪滑稽的,可是他如今提出了一个问题,却说明他对巴达洛兄弟雇用的“卡潘加”是了解得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