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第2/3页)

今年气候反常,明明到了梅雨期雨水却非常少。如此酷热的一天傍晚,丈夫从公司打来电话,原来他与别人的聚会取消了,想约节子去街上吃饭。节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近来,丈夫那满面春风的面孔,特别让节子感到窝火。感情总是保持着平衡,在妻子面前从不流露出悲伤、烦恼表情的丈夫,却让人越来越感到郁闷。节子梦想着,今天丈夫终于知道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切,然后以悲痛欲绝、孤单寂寞的表情与她见面。节子很喜欢这个空想。

然而,等待她的丈夫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可掬。然后还提及夏天已经到来,今年也必须带着菊夫去避暑。他们家有着父母传下来的别墅。

节子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即使是短暂的分别,也不得不和土屋人各一方……在大海之滨,每逢周末都要迎接前来住宿的丈夫……当意识到这也是一种无奈的义务时,节子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满。不过,下回见到土屋,她必定会把这短暂的分别进行戏剧性的夸张。

夫妇两人在有空调的餐厅用餐。这种人为制造出来的凉意,与感情的真空状态倒是很般配。她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在机械地模仿他人的鹦鹉学舌,以致忘记了是在说假话。丈夫的食欲非常旺盛。节子的内心,却连丈夫的食欲也不能原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在此满不在乎地大吃大喝!

用过餐后,夫妇在街上散步,两人的目光偶然停在了街头一家旅馆的广告牌上。那家旅馆节子曾经去过一次。

“东京的旅馆,对住在东京的人来说毫无意义啊。”

不知为何,丈夫竟然说出了这么幼稚的话。

“哎呀,那不是情人旅馆吗?”

节子说道。

“你知道得很多啊。”

“一看广告牌,不就明白了吗?”

又走了五六步,节子说:

“即使我有外遇你也不在乎吗?”

节子尽可能地装出一副轻薄的样子。

“嗯,这可不是我能说三道四的事情啊。”

听了这句温和的回答,节子的心一下子凝固了。

对节子而言,去避暑之前的最后一次幽会,无疑是自编自演的绝好机会。她试图让男人也上演一出体现离别痛苦的好戏,可是笨拙的土屋根本就进不了角色。不仅如此,他还说什么“在那儿待上十天的话,你会因想念东京而回来吧”。

节子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今晚,她第一次打起了自己的感情算盘。节子意识到,正因为自己喜欢土屋才不能过分地投入感情。迄今为止,节子并没有想过调整感情投入的必要性。而今晚,节子对土屋的感情没有达到她所认为理所当然的高度而感到焦虑不安了。节子认为,今晚期待土屋表现出一定的“离别的痛苦”是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同时,为了避免自尊心受到伤害,她做了两手准备,节子夸张地想,我的“离别的痛苦”其实都是演戏。而且,演戏比起自然的感情投入会轻松很多!上演这一出“离别的痛苦”是多么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去了第一次去过的旅馆,开了一间可以俯瞰庭院里葡萄架的房间,使东京的夜色尽收眼底。一想到也要暂别都市的街灯,节子便觉得它越发美丽。旅馆的自来水管不断地发出奇怪的声音。打开窗户,室外也如室内般炎热。上床之前,节子照例要进行一番垂训。她反复地对土屋的无动于衷进行提醒,并且大量地使用了“离别”这个词,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适应这个迟早会派上用场的词,另一方面也为了给土屋施加一点儿压力。然而,事与愿违,土屋故伎重演,用自己的嘴唇牢牢地封住了节子喋喋不休的嘴。

这一瞬间,节子所面对的是隐藏在色情里面的、永远不能治愈的不正经,这种不正经能使现实中种种繁琐、严肃的问题统统失去意义……节子想拒绝,然而却没有成功。然后,她便委身于那和诸多顾虑、挑剔、洁癖相对立的,逐渐被淹没的世界的丰腴之中了。

其结果,对迄今为止不能互相比较的东西,节子开始违心地进行了比较。土屋确实给予了节子从丈夫那里得不到的东西。

他们自然而然地赤裸着身体,没有任何夸张地、炫耀地赤裸着身体。由于讨厌电风扇,从敞开的窗户吹进了清爽的夜风,同时还听到了远方电车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以及吵闹的呼喊声。土屋站在窗前,一边吸烟一边向下张望。节子用窗帘裹住身体,站在土屋身边。

呼喊声从比旅馆的院落还低一层的小学校园内传来,原来那里正在进行相扑比赛。灯光仅仅在赛场中心射下一个圆形区域,由于距离远,那像小狗般交手的双方看得不太真切。双方倒向阴影之中,这样就能够分出胜负了。由于根本就区别不了交战的双方,哪一方获胜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