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度

美根子在破旧的两层楼里租了一间房间。这栋楼房在空袭时没有全部烧毁。

楼下是西服缝纫店,也是房客。二楼有六叠和四叠半大小的两间房间,都租赁出去了。房东住在楼下终年不见阳光的屋子里。

美根子和弟弟住在二楼的四叠半的房间,旁边六叠大的房间住着一对夫妇,他们使用楼下的厨房和煤气,美根子只好在走廊上用小炭炉起火做饭。

美根子送俊三到坡道路口后回到家里,上夜校的弟弟还没回来。美根子放下心来。她不想让弟弟发现自己异样的表情。

要是平时,她担心弟弟太晚回来。弟弟早晨不到七点就出门,夜里十一点多才回家,睡眠时间很少。他白天上班无精打采,却喜欢上学,下课后还参加夜间排球比赛,所以很晚才回来。

美根子照了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是否正常,然后把饰针摘下来,放在手上。

“真漂亮。他把女儿比作这颗珍珠,可为什么要给我买呢?”

美根子似懂非懂,她认为这象征着自己爱情的结晶。

楼下的收音机报时后,播送天气预报:明天南风,关东地区晴。

美根子回忆着今天和岛木总经理度过的一个下午,心里越发不安。

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也吃过苦,又长期在俊三身边,对他的脾气为人、公司的兴衰,了解得一清二楚。

眼看就到夏天,公司把电风扇、照相机和会客室里的油画都卖了,落到这种地步,今天俊三身上还揣着那么多钱,这就不正常。

而且,美根子看见俊三把二三十万日元交给谷村公司的经理。

美根子去俊三家取礼服的时候,觉得他们生活富裕,就有点意外。可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俊三一贫如洗,没有财产。

那些钱是怎么来的?莫非是俊三用什么非常手段弄来的?这么一想,俊三的一言一行都叫人害怕。美根子坐立不安。

“为什么分手的时候没有明确说明天还要见面?”美根子把俊三送到坡道口时,心头也如一团乱麻。

“离开公司的时候,没想到今天会回家。因为你,我又回来了。”听俊三这么一说,美根子本来想说“我也没想到回家”,但心头难过,一时没说出口。

“再见,你多保重。”俊三说完,往坡上走去。

叫人实在不放心。

美根子从二楼跑下来,到电车路旁的药店里往俊三家打电话。但对方总是占线的声音,问电话故障服务台,得到极其冷淡的回答:“他们把话筒摘下来了,我们也没办法。”

俊三和美根子分手以后,回到家里,进屋之前,把口袋里剩下的钱藏在进门的绣球花叶子后面。

他装作看花的样子,把一叠钞票偷偷麻利地塞进去,心想:“瞧这丑样儿!在自家院子里藏东西比从保险柜里拿钱更做贼心虚。”

“人一当小偷,就有贼聪明。”俊三累得呼呼大睡,做了一个噩梦。

他五点半起床后,敬子把枕边的闹钟从原来上的六点调到九点。

俊三穿上夏季西服,从绣球花丛中取出钞票,揣起来出门而去。他怕家里人看到这笔钱后疑神疑鬼、刨根问底。

西服是英国凡立丁面料,做工也是第一流的,不会走样。衣服散发着卫生球的味道。

“要不是敬子,这套西服也卖了。”

俊三想起敬子总是把指甲修得整齐光亮的手指。她要把戒指戴在自己手上让顾客观看,所以手指头要精心修饰。

俊三听敬子说过,电视剧制片人称赞朝子的手有个性,手的表现力很好。这大概是母亲的遗传吧。

敬子停了小卖店转做珠宝生意的时候,俊三看她的手一天比一天修长漂亮,认为这是自己的力量影响所致,其实也是敬子自身的力量。

下到坡道口,俊三停下来,点燃一支烟,望着刚才走过的自家的小路。

被踩得坚硬的坡道闪烁着淡灰色的亮光,清晰地映现出清晨的树影。一条茶褐色的狗匆匆地跑上坡去。俊三也很熟悉这条柴犬。

这平平常常的宁静晨景忽然勾惹得俊三眼睛模糊。

弓子起床了吗?

爸爸这么早干吗去呢?弓子会出门来看爸爸的。

俊三急着要截一辆出租车,但这个时间空车不好找。上班的人们匆匆忙忙从他身后超上来。

“走着去车站。”他在车站前坐进了出租车。

“浅草。”俊三告诉司机自己平时不去的这个地方。

司机发动引擎,一踩油门,车往前走动。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冲过来,使劲拍打车窗。

俊三吃了一惊,以为是弓子或者敬子。

司机急忙刹车,打开车门。

美根子像捕捉鸟一样,双手按着俊三的膝盖一头倒了进来。

“可以走了吗?”司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