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第3/6页)
八月,弓子看着棉絮般的白云在夜空飘浮。一过中旬,风声开始带上初秋的凉意。
雨水一直下到七月才停,今年的夏季十分短暂。
但是,月末给俊三做法事的这一天比伏暑还要溽热。这天是俊三失踪第七十五天。
敬子身穿黑平纹罗纱服,系着罗纱黑带,然后把薄绸和服长衬衣脱下来,换上白麻半短和服衬衣。
“浑身大汗受不了。”
弓子穿着带花边的白色连衣裙,胸前佩挂黑纱。
“穿洋装就行,凉快……”敬子说。
但是,雪白的胸前佩挂黑色缎带,显得格外妖艳。一身纯白,犹如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
弓子的美丽像明月升起一样光艳照人。在这暑热里,她的肌肤新浴方罢,透着淡淡的蔷薇色,连略含忧伤的眼神也叫人心荡神迷。
朝子一边描眉一边对这两个人大为嫉妒。
黑色的丧服反而衬托出母亲的轻盈娇妍。
朝子对着镜中走来的母亲说:“我可以不用去吧?”
“可以。”
“我的爸爸早就死了,今天要是有人问起来,怎么好回答?我又不会撒谎……”
敬子本来就没想朝子会去。可是,朝子不应当着弓子的面这样说话呀。
“你们一黑一白去吧。真鲜艳!”朝子回头对弓子说。
“我在家里,该磕拜的也会磕拜。”这时,朝子又看见清,便说:“哥哥,你好像很忧郁。”
清穿着好久没穿的学生制服,竖领紧扣脖子,炎热难忍似的苦涩着脸。
敬子受了朝子一肚子气,又看见清一脸苦相,便没好气地说:“这么热,还穿这个!”
“……”
敬子心想,要是清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是这样愁眉苦脸、故意作难,让人提心吊胆,还不如不去。
其实,清并不是因为天气炎热或者参加并非生父的俊三的葬礼而脸色难看。他回家后,心头受到对弓子卑屈地悔恨交加的折磨。听说俊三自杀,清顿时感到强烈的同情,第一次感受到对俊三深沉的爱。他是自觉自愿参加俊三的法事,没有半点勉强。他还想在俊三的灵前表示歉意,并且为弓子起誓。没有俊三的家庭所发生的微妙变化,也是使清心情忧郁的原因。
出了家门,三个人各怀心思,默默地走下坡去。
坡道口阳光强烈,没有地方躲避。
敬子和清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但没有空车。
弓子在敬子身后半步左右,走在她的影子里,清一回头,她就眯上眼睛。
反正是坐车去,其实用不着顶着太阳走,找个地方站着等车就行,可清好像急着办什么事似的,一刻也不能忍耐。
敬子也顾不得清的情绪好坏,自己先着急起来。
“法事完了以后,有多少人集会?”清问。
“三十人……也许更多一些。”
“也叫田部先生、川村先生这些跟爸爸并不熟悉的人参加吗?”
“川村跟爸爸不是不熟悉呀,以前……”敬子捉摸不透清到底在想什么。
“是嘛。”
“做完法事以后,召开岛木俊三缅怀会。这是公司出的主意,参加者每人交会费五百日元。”
“还收会费啊?”
“公司也是债务累累,刚刚开始重建,哪有这笔开支?”
敬子还想自己替田部和川村等人出会费。
“不过,五百日元不会有收益,我是把一切都交给公司安排。参加缅怀会,我们也跟其他客人一样。”
“对,这样心情轻松一些。”
“轻松倒不见得……”
“妈妈,你干的事很悬,就说今天的法事吧……”清欲言又止。
今天的法事,既像俊三的辞灵仪式,又像追悼会,还像祭奠。哪一样都有悖世俗。
敬子去轮船公司以后,俊三的公司也进行了调查,该查的都查到了,推断十七日夜里跳海自杀的可能就是俊三,但没有确凿证据。
“弓子,你怎么看?”清停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弓子。那目光就像逼着弓子回答喜欢不喜欢自己时一样尖锐。
俊三离家出走后,弓子做梦也没想到父亲会死去。当她听到父亲可能已经自杀的消息时,犹如霜打孤蓬、无力自持。
小时候,弓子是“父亲的女儿”,靠着父亲含辛茹苦一手拉扯大。
“你指的是什么?”敬子给弓子解围。
“算了,没什么。”清欲止又言,“我想问来参加法事的人要是表示哀悼,该怎么回答?”
“你吗?”
“不,弓子。”
弓子从清不悦的声音中感受到他的关怀。
“要不默默地低头,要不说一声谢谢,只能这样吧。”敬子回答说。
停在车站前的出租车在阳光照射下热气烘烘。年轻的司机穿着白衬衫,后背沁出汗水。他车开得太野,坐在里面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