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犹在(第3/7页)

“这样我也受不了。我写信。”昭男的声音响在她的肩头上。

“请便。”

瞬间的犹豫之后,敬子还是回头对昭男微微一笑,关上车门。

载着昭男的出租车一开走,敬子小跑着进了旅馆大门。

“您回来啦。”服务员迎上前来,敬子也不搭理。一进房间,她疲倦颓唐地一屁股跌坐在火盆旁边。

刚才在昭男面前,她为掩饰凄切之情咬牙苦撑,现在一下子散了架。

服务员送茶进来,然后退出去了。

敬子无所忌惮地放声大哭,泪如泉涌。她一时不清楚自己为何伤心,只是泪水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淌。

不愿意知道的事终于明白无误地知道了。敬子柔肠寸断。

“还是因为弓子。”

敬子认为,昭男离开自己是因为害怕对弓子的爱。为了忘掉敬子,也为了忘掉弓子,昭男是否打算和哥哥介绍的对象结婚呢?

不过,看来他对这门亲事似乎不感兴趣。

“这种婚还有什么好结的……”敬子自言自语。

怎么才能从这种颓丧消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呢?与情人分手,比以前几次让敬子痛哭的悲哀的总和还难以排遣。刚才还觉得跟昭男分手不至于如此难过。她无法忍受孤独。

要说最后导致关系破裂的,还是敬子。如果不提弓子,事态也不会如此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如果能巧妙地利用昭男的心态,以后还继续和他相会,说不定关系还能一直保持下去呢。

“我写信。”听那口气好像是敬子让他写似的。但是,即使昭男来了信,也不可能重归于好,因为在他们之间挡着一个弓子。

难耐的寂寞从脚下漫浸上来。敬子拧大煤气炉的火焰。她觉得累了,便稍稍左右摇摆着身子解开腰带。

远处传来阵阵叫喊声,神宫外苑的体育馆可能正在举行拳击或者摔跤比赛。

敬子脱下布袜子,一站起来,和服下摆哗啦落下。她换上冰凉的睡衣,慵懒地服下常用量两倍的安眠药,然后钻进被窝。

第二天早晨六点醒过来,一睁开眼睛,昭男又钻进脑袋。

清在身旁熟睡,屋子里散发着些许男性的气味。

昨天夜里,清回来看见母亲难看的睡相,会怎么想?敬子想在清起床前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整理好,眼角却又不由自主地溢出泪水。脑子里除了昭男,没有别的。她抽烟、洗脸,昭男的影子仍然缠绕胸间。

这几个月里,昭男的事牵肠挂肚,哪怕五分钟也没忘怀。敬子回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如此一片痴心。

尽管要开店,还有朝子的婚礼、弓子的出走,敬子依然对他一天到晚萦怀系念。今后即使不能忘怀,但时过境迁,心境会大不相同。

今天早晨,敬子一边和清吃饭,一边还在思念昭男的面容。她忽然觉得脸上发烧。

“妈妈,你怎么啦?”

“昨天晚上安眠药吃多了。”

“我回来的时候,你好像在做噩梦,很难受的样子。”

“说梦话了吗?”

“我把你推醒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累了。”

“……”

“一没精神,就发慌害怕,像得了一场病。”

清注视着母亲像痛哭之后浮肿发红的眼皮,心想母亲为什么忽然变得怯懦软弱了呢?

“我想和你,还有朝子两口子到温泉好好地休息三四天。”

敬子不知道今天甚至以后的时间该如何打发。她无法忍受清闲的年末岁头待在东京旅馆里的寂寞,觉得和清、朝子一起洗温泉休息,可以熬过这些最痛苦的时日。

“你也去。”

“很遗憾,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今天傍晚从上野站走。”

“哦?”

“要是妈妈你病了,我可以晚一天去。”

敬子摇摇头。

“我没病。一起去的朋友也是搞学生运动的吗?”

“嗯,也算是吧。人特好,回来以后带他来见你。”

“好,我倒想好好了解一下。”

“我也好,妈妈也好,都只知道东京以前住过的地方,战前和地震前的情景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后来都被烧毁了。回想起来很留恋。我们就像没有故乡一样。听那些从山里出来的朋友谈论老家,说现在那儿还有狗熊,真叫人羡慕。”

“可是我们在山里住不了呀。”

“有条件去洗温泉的生活,当然要比在狗熊出没的山间生活舒服得多。不过各有各的辛苦。让朝子和小山陪你去吧。我四号回来。”

“我二号回来。”敬子走到阳光明亮的廊子外头。

朝子以每月房租三千日元在下北泽租了一间六叠大的房间,算是把家安顿下来,打算愉快安定地过日子。但丈夫小山对她的想法坚决不赞成。他夸张地皱起眉头说:“别把自己关在那么个巴掌大的地方打转转,一点都没有自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