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旅行
敬子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东京人,从未离开大都市,偶尔心血来潮,也想去人地生疏的地方旅行,但没想到就这样匆匆忙忙上了夜车。
敬子的同业者向她介绍一家神户的贸易公司——针对外国人经营妇女用品杂货店的利马商会,为了订购的商品,她不得不仓促赶去神户。
傍晚的火车。二等车连座位都没有。
“老这么呆呆地站着,心里不踏实。”来送行的川村在长长的火车里四处寻找座位,最后也无可奈何,“人太挤。”
“这么站着,要站到什么地方啊?”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有人下车,就有座了。”
“你要是也能去就好了。”
“神户算什么?在日本呢。”
坐在敬子跟前的妇女笑起来,说:“请坐。”她把放在旁边的手套和杂志拿起来,让给敬子靠窗的座位。
“行吗?”
“本来是给同伴占的,差两分钟就要开车,大概不来了。要是在新桥上车,那就请您多包涵……不过,我们在热海下车。”
川村看敬子稳妥落座,总算放了心。开车的铃声一响,他便下了车。
敬子望着车窗外流淌而去的银座的灯光,已经对东京产生眷念之情。
车到横滨时,已是夜间。身边的妇女似乎正在瞌睡,她三十上下,穿着深蓝与灰色相间的雅致匀称的洋装,看似具有良好的教养。
敬子也闭上眼睛,但头脑非常清醒,毫无睡意。眼皮后面清晰地涌现出的不是即将前往的神户,而是平时交往的每个人的音容笑貌以及与他们的纠葛。对昭男的热恋、与俊三的往昔,哀婉悔恨、恩怨姻缘,剪不断,理还乱。在千丝万缕的纷繁交错中,弓子那青春艳丽的形象时隐时现,却无法捕捉。
一想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犹如芒刺在背。长时间在火车里摇来晃去……刚才她心里就七上八下地打鼓。
还是睁开眼睛吧。身旁的妇人好像刚才也没睡着,她点燃一支烟。敬子主动搭话:“您是住在热海吗?”
“嗯,是……夫人,您去哪儿?”
“神户。”
“神户?是住在那儿吗?”她的声音带着亲切。
“不,第一次去。”
“我老家在神户,战争的时候全被烧毁,就搬到这边来了。”
“我不仅第一次去神户,出门旅行也是头一回。您知道中山手的利马商会吗?”
“中山手的利马商会?是不是在半山坡上卖高级品的店铺?”她在回忆。
“办完事,明天晚上就回东京,连逛街的时间都没有。神户一定很漂亮吧?”
“烧毁以后,我一次也没回去过,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您说的利马商会那一带战前叫‘图尔路’,是个环境气氛最舒适的地方。”
“神户是故乡,人又在东京,真叫人羡慕。”
“为什么?”
“住在东京的东京人没有故乡。”
“这种想法很有意思。”她微笑着,笑容里含着淡淡的忧愁。
敬子对这个白白净净、和蔼亲切的女人怀有好感,更想了解她,比如说她的丈夫呀、孩子呀的情况,但不便冒昧。敬子从手提包里取香烟时,掏出一张印有“珠宝·钟表·装饰品美宝堂”字样的名片谦逊地递给她。“我是干这一行的。倘若方便,请光临敝号。”
“谢谢您。我没有名片,我叫津川。”妇人接过名片,一边看一边说,“光卖珠宝吗?”
“不,也收购。做珠宝生意的一般都这样。靠进口毕竟有限。”
“是的。我也想请您收购一两件东西。”
“啊。”敬子略一犹豫,轻松地说,“好,还请多多关照……我也可以登门拜访。”
“那就请多关照。”
热海快到了。
“您的同伴还是没来,我一路上坐下来,太感谢您了。”敬子说。
“他是医生,可能有急诊的病人。”
敬子又看一下她的脸,脱口问道:“是外科医生吗?”
“不是。不过……”妇人支支吾吾。
“自己有医院吧?”
“噢,嗯……”
妇人在热海下车以后,敬子环顾一遍车内,不少乘客已经睡着了,坐在她前面的男人也伸直双腿轻声打呼噜。
敬子用手绢盖在脸上,但神经兴奋得无法入睡。怎么一下子就问人家是不是外科医生……她又回忆起跟昭男的往事。
那个人要是院长夫人,显得太年轻,莫非是哪家医院院长的小老婆?她要卖珠宝。女人实在不可思议呀。
敬子筋疲力尽,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车已到大阪。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热得脑袋瓜晕乎乎的,被神户拂晓的凉风一吹,赤身裸体般清爽舒畅。
从站台看六甲山似乎不太远,敬子觉得很新鲜。太阳还没出来,看不见山地的层峦叠嶂,土地的颜色跟关东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