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帽子
母亲命她在和尚抵达前清除玄关旁的蜘蛛网,聪子忍着恶心,挥舞了两三下扫帚。
聪子在井边洗了手,正要进屋时,和室传来争吵声。
在佛坛前看着像要揪着前襟激烈争吵的,是父亲仙吉与门仓。今天是仙吉的亡父初太郎一周年忌日。门仓供在佛坛上的那包诵经费很厚重,被仙吉喝止,叫他不要多管闲事,还把那包钱塞回门仓的口袋,这就是争执的开端。
“他有儿子在。用不着外人操这个心。”
门仓也不肯让步。
“老太爷生前可没把我当成外人。虽然和你这个独生子不讲话,在我面前却会诉说全盛时代赌中了大买卖、挥金如土的故事!”他忍不住如此反击仙吉的痛脚。
“他只会在外人面前死要面子,也不替我这个被迫收拾烂摊子的人想想。我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
“那你丧礼倒是办得挺盛大的啊?重新买了大得夸张的佛坛,据说还每天点灯上供到天亮。你是觉得以前对他不好,良心不安吧?说来说去,毕竟是父子嘛。”
门仓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千万别见外,把钱又用力放回佛坛。
“只是一点心意的话,为什么这么厚?”
一丝不苟的仙吉当场拆开袋子,只留下一张十元钞票,把剩下的钱放回皮夹,这才算解决。
说到这里不免想起,过世的初太郎以前看到多美排解仙吉与门仓的争执时,如此笑道:“简直是猪鹿蝶(1)的广播体操。”
猪是仙吉,鹿是门仓。两人的争执,就像广播体操一样是家常便饭,就这么一再重演,维持了二十年以上的交情。
之后,门仓被多美私下责备。
“上次不是也说过了。我知道门仓先生因为军用品需求增加所以手头阔绰,但我家只是普通的薪资家庭。过生活,两边有所谓的高低。你这样子,我们实在不敢跟你来往。”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五尺八寸的雄伟男子,在顶多五尺高的多美面前,像小学生一样立正不动,乖乖低头道歉。多美有点窘迫地回和室去了。
门仓保持那个姿势又站了一会儿。每当他多管闲事地弄巧成拙,或者拈花惹草引起纠纷时,都会被多美责骂劝告。对门仓而言,那是最大的幸福。他想独自咀嚼幸福的时光,如果马上走未免太可惜。
仙吉在佛坛前悠然抽烟。对女人很挑剔的门仓,唯独对自己的妻子多美另眼相看。这点令他得意也感到欣喜。
正月新年、雏祭(2)、赏花、海边戏水、采松茸以及圣诞节。每次一有什么事,门仓都砸大钱做得太过火。每次都与仙吉发生争执,被多美责备。这就是我家的四季风景吧,聪子想着,忽然感到好笑。聪子已经十九岁了。
玄关的门开了,多美与聪子猜想或许是和尚来了,连忙跑过去迎接,但站在门口的是门仓的小老婆礼子,带着才刚过完生日的小守。
“怎么现在才来!”门仓一边抱起小守,一边埋怨道。
“你打个电话,就叫我马上赶来,可是女人还得做很多准备呢。对吧,水田太太?”礼子朝吃惊的多美一笑。门仓一进门就解释过妻子君子头痛不能来,大概后来临时起意又把礼子叫来。
“谢谢你在百忙之中还特地前来。”
仙吉虽感困惑,也一板一眼地行礼致意。
“哎哟,我很闲啦。闲得要命,简直无事可做,所以能让我来,我太高兴了。哎呀,这是做法事,好像不能高兴是吧?”
“不,热闹一点的话,家父也会很开心。”
“俗话不是说‘枯树也是山的啥(3)’吗?你家在东京的亲戚太少了。”门仓抱着小守,就像在自己家那样举止自如地走进里屋。
礼子之后在和尚诵经时吸着鼻子落泪,多美与聪子都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哭啊?你又没见过这家的老太爷。”
面露讶异的门仓从胸口抽出手帕后,礼子破涕一笑。
“我真傻。每次听人诵经都会这样。大概是觉得不哭不好意思吧。”
“你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敢带你出去见人。”门仓想这么说似的露出苦笑,反过来说,大概他也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不料,诵经途中,原配君子出现了。
“中途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她穿着无懈可击的黑色正式礼服,一开口就先道歉。
“我的头痛好像有点好了,所以想说至少来上炷香。”
“这样啊,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门仓说着,已满身大汗。
多美机灵,已经将礼子与小守带往二楼的聪子房间避难,但小守大概是没耐心了,在诵经声中哇哇大哭起来。
“又哭了。是隔壁邻居的小孩吧。”
试图辩解的仙吉眼睛仰望天花板的举动,并未逃过君子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