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夫斯请辞(第2/4页)
至于他莅临纽约,则是为了探视J.沃什本·斯托克的远房堂兄乔治。说起这位乔治呢,一辈子欺压孤儿寡母什么的,老了良心不安了。他整天胡言乱语,还喜欢倒立着走路。罗德里克爵士接管这位病号也有好些年了,还会定期奔到纽约查探病况。说巧不巧,上一回,他在享用早餐咖啡和鸡蛋的当儿,恰好读到报纸上伯特伦·伍斯特先生和玻琳·斯托克小姐即将表演“婚礼对舞”的消息。据考证,他立刻扑向电话,拨通了准新娘父亲的号码,嘴都顾不上擦。
哎,他跟J.沃什本说了我什么坏话,我自然没法知晓,不过据猜想,不外如下:我曾和他的千金霍诺里娅有婚约,但经他确认,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于是果断制止。他无疑要讲述我“卧室里猫、鱼并养事件”,八成还会提到“帽子被偷风波”以及我“爬排水管之癖好”。煞尾处兴许会添一笔“威克姆夫人家中戳热水袋倒霉事故”。
他既然和J.沃什本是至交好友,而对方又深信他的判断力,因此据我分析,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让对方相信了我不是乘龙快婿的料。总之,神圣的订婚期持续不到48小时,我就接到通知,不必订购新的阔腿裤和栀子花了,因为我的提名已被取消。
就是这个人,居然还有那什么跑到伍斯特家里来。大家评评理!
我主意已定,绝不跟他啰唆。
他登门的时候,我还在弹班卓里里。伯特伦·伍斯特的知己都清楚,他这个人经常心血来潮,每到此时,他就化身成一台百折不挠的机器——紧张、专注、心无旁骛。弹班卓里里就是一个例子。那天晚上在阿罕布拉剧院,“本·布鲁姆和他十六位巴尔的摩伙伴”的卓越琴技将我折服,从而激发了我学习这一乐器的热情。打那以后,我每天都要花上个把钟头埋头苦练,没有一天例外。我正轻拢慢捻,如有神助,这时门开了,接着吉夫斯就把上述那位可恶的束缚衣专家推搡了进来。
得知此君意欲和我面谈后,我已经抽空琢磨了一番。左思右想之后,只有一个结论:他准是转变了心意,决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跟我当面道歉。因此,此刻起身致意的伯特伦·伍斯特,较之最初已经有些心软了。
“啊,罗德里克爵士,”我寒暄道,“早啊。”
说到彬彬有礼,伯特伦·伍斯特绝对无人能及。可是他的回答却是一句“哼”,而且毫无疑问是句不满的“哼”。我顿时吃了一惊。看来我对情势判断有误,根本是脱靶了。这位客人哪里是诚心道歉来了。他瞪着我,嫌恶之情再明显不过,仿佛我就是早发性痴呆[7]细菌。
哼,既然他是这副态度,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的一腔善意立刻烟消云散。我冷冷地挺直身板,同时坚定地竖起一道眉毛。我正要来一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他却抢先开口了。
“应该拉你去做精神病测试!”
“什么?”
“你是个公害。听说几周以来,你用什么可恶的乐器搅得四邻不安。看来就是你手上这个玩意儿了。你胆敢在这么体面的公寓大厦弹那东西?鬼哭狼嚎!”
我依然镇定自若,不动声色。
“您是不是说‘鬼哭狼嚎’?”
“没错。”
“哦。那,让我来告诉您,灵魂里没有音乐的人……吉夫斯,”我走到门口,对着走廊喊话,“莎士比亚说灵魂里没有音乐的人都善于什么来着?”
“‘为非作歹、使奸弄诈’,少爷。”
“谢了,吉夫斯。都是善于为非作歹、使奸弄诈的。”我转身回屋。
他踱了一两步。
“你知不知道,楼下公寓的廷克勒–莫尔克太太,也就是我的病人,精神一向极度紧张。我不得不替她注射镇静剂。”
我伸手打住他。
“你们院子里的八卦我不想听,”我不为所动。“至于我,也有一句话要问。您又知不知道,这位廷克勒-莫尔克太太养了一只博美犬?”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没胡说八道。那只畜生成天到晚地叫,叫到深更半夜的时候也不在少数。这么说,廷克勒-莫尔克太太也敢投诉我的班卓里里,啊?哼,伊先拔去目中之博美再说。”我引经据典起来。
他明显发火了。
“我来不是为了跟你理论狗的问题。我要你保证,立刻停止滋扰这苦命的妇人。”
我摇摇头。
“她不懂得欣赏,我很遗憾,但我的艺术必须占首位。”
“没得商量?”
“正是。”
“很好。这事儿没完,你静候佳音吧。”
“廷克勒–莫尔克太太也要静候佳音噢。”我冲他挥舞班卓里里。
我一按电铃。
“吉夫斯,”我吩咐,“送客!”
实话实说吧,在刚才那场意志的对决中,我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要知道,曾经一度,只要一瞄到格洛索普出现在我家客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找掩护,动如脱兔。但打那以后,我经过烈火之炉的历练,如今再看到他,已经不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了。因此,我心中窃喜,连续弹起了《彩绘娃娃的婚礼》《雨中曲》《三个小字眼》《晚安宝贝》《我的爱的巡礼》《春天来了》《你是谁的宝贝》,以及半段《我的汽车喇叭要嘟嘟响》,曲目顺序如上所述。弹到近最后一首尾声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