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二〇〇七年) 三二(第2/3页)
爱丽丝不敢肯定法比奥是不是真的在哭,因为他把脸扭向了一边,为了不让自己的脸接触到爱丽丝的肌肤。但爱丽丝发现,他运动的方式与往常有点不一样,推动得比平时更加猛烈,更加急迫,然后戛然而止,大口喘气,再继续运动,就像是在插得更深的欲望与逃开妻子、逃出房间的念头之间拼命地挣扎。爱丽丝在他急速的喘息声中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
他一完事就迅速闪到一旁,从床上爬起来,跑进了盥洗室并把门锁上,连灯也没开。
他在盥洗室里的时间比平时要长。爱丽丝把身体挪到了床的中间,这里的床单还是凉的。她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她第一次感到没有任何人可怪罪,所有的错都在她一人身上。
法比奥在黑暗中走过房间,躺在床上,背对着爱丽丝。现在轮到爱丽丝洗澡了,可她却一动没动。她感觉到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空气里已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法比奥在开口说话之前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分钟,抑或是两分钟。
“爱丽丝!”他说。
“啊?”
他又迟疑了。
“这样下去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轻声说。
爱丽丝听着他的话,觉得肚子发紧,就像床上突然冒出了一根藤条将她缠住。她任凭法比奥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法比奥继续说。他的声音更加清晰了,撞在墙壁上,产生轻微的金属般的回声。“你不想让我管那件事,甚至说也不能说,可是这样……”
他停住了。爱丽丝睁着眼睛,她已经习惯了黑暗,能够分辨出家具的轮廓:沙发、衣柜、五斗橱以及上面悬挂的没有任何影像的镜子。所有这些东西都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极其顽固。
爱丽丝想起了她父母的房间,她觉得和这个房间很相像,因为世界上所有的卧室都大同小异。她问自己到底怕什么,是怕失去他,还是怕失去那些东西:窗帘、装饰画、地毯,还是抽屉里所有那些精心叠放的能给人以安全感的东西。
“今天晚上你只是勉强吃了两个节瓜。”法比奥继续说。
“我不饿。”爱丽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说。
我们终于说到这个问题了,她想。
“昨天也是一样,那块肉你连碰都不想碰。你把它切成小块,然后藏在餐巾里。你真的以为我是白痴吗?”
爱丽丝紧紧抓住被单,她怎么能认为法比奥永远不会发现呢?她看了千百次的场景也同样在丈夫的眼皮底下重复着。让她感到愤怒的是,所有这一切都在丈夫的意料之中,而他却保持沉默。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还有前天晚上。”爱丽丝说。
“那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法比奥说,这一次他的嗓门很大,“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吃东西。”
爱丽丝想起父亲喝汤时,把头凑到盘子边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就像在用嘴嘬汤匙,而不是把汤匙斯斯文文地放进嘴里。她又想起每次坐在丈夫对面吃晚饭时,都会看到他牙齿间嚼着的那团让人恶心的烂东西。她还想起了薇奥拉递给她的那块糖,和上面粘着的那些头发,以及那股化学合成的草莓味。她也想起了她自己,没穿上衣,站在老房子中的大镜子前面,那道伤疤把她的一条腿分割在身体之外,这条腿虽然还长在她身上,却毫无用处。最后,她还想起了自己还算匀称的体型,想起了肋骨在腹部呈现出的那一道细长的阴影,她时刻准备着不惜一切代价来捍卫这些成果。
“你想要怎样?你想让我开始暴饮暴食?让我身材变形,只是为了怀上你的孩子吗?”她说。她说这番话,就好像那孩子已然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一样。她故意强调了“你的”这两个字。“我可以去接受治疗,如果你这么在意的话。我可以吃荷尔蒙、吃药、吃所有非吃不可的垃圾,好让你有这个孩子。这样你就不会再监视我了。”
“问题不在这里!”法比奥反驳道。他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恼怒的自信。
爱丽丝把身子移到床边,以远离那个咄咄逼人的躯体。他翻身仰面朝天,睁着眼睛,板着脸,仿佛想透过黑暗看到更远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
“你应该考虑到所有的危险,尤其是你的健康状况。”
“你的健康状况”这几个字萦绕在爱丽丝的脑子里。她下意识地弯了一下那条残腿,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完全控制它,但那条腿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可怜的法比奥,”她说,“娶了个跛脚的老婆,而且还……”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让那最后几个已在空气中颤动的字眼滞留在了喉咙里。
“大脑中有一个区域,”法比奥又开始说,他没有理睬爱丽丝的话,仿佛用一个解释就能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好像叫下丘脑,它可以控制机体的脂肪指数。如果这个指数下降得厉害,就会抑制性腺激素的分泌,导致机体功能停滞,月经就会消失。而这只是初步症状,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这会造成骨骼矿物质密度降低,乃至骨质疏松,骨头会像威化饼干一样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