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个钟头以后,可怜的法布利斯由八名宪兵押着,登上一辆轻便马车,动身到帕尔马要塞去了,他戴着手铐,被一条长链子捆在车子上。这些宪兵接到命令,一路上通知驻扎在各个村子里的宪兵,一律随同押车。地方官亲自押送这名要犯。晚上七点钟光景,轻便马车由帕尔马全城的孩子和三十名宪兵护送着,穿过美丽的散步场,经过几个月以前浮斯塔住过的那座小府邸,最后来到要塞的大门口。这时候法比奥·康梯将军正要和他的女儿出去。要塞司令的马车没驶到吊桥就停住,让捆着法布利斯的那辆轻便马车进来。将军立刻大声吩咐,把要塞的门都关上,而且连忙下车,到入口处的办公室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认出犯人是谁,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犯人捆在车上,走了这么长的路,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四名宪兵把他抬到收押室。“原来这个鼎鼎大名的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现在落到我手心里来了,”骄傲自大的要塞司令心里说,“将近一年以来,帕尔马的上流社会简直就跟起了誓一般,把全副精神都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将军曾经在宫廷上、公爵夫人家里和其他场所跟他见过很多次面,但是他竭力避免露出认识他的样子,生怕给自己招来麻烦。
“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说明可敬的卡斯台尔诺佛地方官把犯人押解给我的经过。”他大声吩咐监狱里的司书。
司书巴尔博纳,一脸大胡子,雄赳赳的,是个可怕的人物。他装出比平日还要神气的样子,简直像个德国狱吏。他认为主要是由于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阻挠,他的主人要塞司令才没当上国防大臣,因此对待犯人越发比平常傲慢。他和犯人说话时用voi,在意大利只有对仆人才这么称呼。
“我是神圣罗马教会的高级教士,本教区的代理大主教,”法布利斯毫不含糊地说,“单凭我的出身就有权利受人尊重。”
“我可一点不知道!”司书蛮横地回答,“您说您有权用这些十分可敬的头衔,那就拿出证据来吧。”法布利斯什么证件也没有,所以没有回答。法比奥·康梯将军站在他的司书旁边,看着他写,没有抬起眼睛来看犯人,免得被迫承认他的确是法布利斯·台尔·唐戈。
克莱莉娅在马车里等着,忽然听见从警卫室里传来一片可怕的闹声。司书巴尔博纳正蛮横无理地详细登记犯人的相貌特征,他吩咐犯人解开衣服,检查犯人在和吉莱蒂决斗中受了几处浮伤,伤势怎样,打算一一登记下来。
“我办不到,”法布利斯苦笑着说,“我没法服从先生的命令,我戴着手铐!”
“什么!”将军带着天真的神情叫起来,“犯人戴着手铐!在要塞里面!这是违反规则的,应该下一道特别命令。除掉手铐。”
法布利斯望望他。“好一个耶稣会士!”他想,“一个钟头来,他一直看见我戴着这副讨厌的手铐,现在倒装起惊奇的样子来了!”
宪兵们替他除掉手铐。他们一听说法布利斯就是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侄子,就连忙和颜悦色地对他客气起来,和司书的粗暴正好形成一个对照。司书好像被这惹恼了,他对站着不动的法布利斯说:
“好啦!赶快!让我们看看您在杀人的时候,可怜的吉莱蒂让您受到的那些浮伤。”法布利斯一步朝司书蹿过去,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从椅子上跌下来,倒在将军的腿上。宪兵们抓住法布利斯的胳臂,他并没有反抗。将军亲自和两个在他身旁的宪兵,连忙把满脸是血的司书扶起来。离着比较远的两个宪兵,以为犯人企图逃跑,跑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那个宪兵队长认为,年轻的台尔·唐戈既然到了要塞里,就不大可能真的存心逃走,然而出于宪兵的本能,他还是走到窗口去防止发生混乱。在这扇开着的窗户对面,离开两步远,停着将军的马车;克莱莉娅缩在车厢里面,不愿意看在办公室里发生的悲惨的事情。她听见了闹声,才向外望了望。
“什么事?”她问队长。
“小姐,年轻的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刚才打了巴尔博纳那个无礼的家伙一个响亮的耳光!”
“什么!押到监狱里来的是台尔·唐戈先生吗?”
“啊!当然是他,”队长说,“正因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出身高贵,才这么兴师动众。我还以为小姐是知道的呢。”克莱莉娅一直守在车窗口,等到桌子周围的那些宪兵略微散开一点,她看见了犯人。“我在科摩湖的大路上遇见过他,”她想,“那时候,谁料得到我会在他这样悲惨的境况中再看见他呢?……他曾经扶我上他母亲的马车……他那时已经跟公爵夫人在一起了!他们的爱情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