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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特纳太太几乎是在狂热地声嘶力竭地叫喊了。珍妮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她啧啧地表示着同情,真希望自己知道该说些什么。十分明显,特纳太太把黑皮肤的人看成是对她自己的人身侮辱。
“看看我!我没有扁鼻子和猪肝色的嘴唇。我是个面貌秀丽的女人,我脸上的五官和白人的一样,可是我还是和别人归在了一起,这不公平。即使他们不把我们和白人归在一起,至少也应该把我们单独看成是一个阶级。”
“这种事我觉得没什么,不过看来我的脑袋瓜不会真正考虑问题。”
“你应该见见我弟弟,他才叫聪明呢,他头发笔直。他们选他做代表去参加主日学校大会,他宣读了一篇关于布克·T·华盛顿(1)的论文,把布克驳得体无完肤。”
“布克·T?他是位伟大的人物,不是吗?”
“都这么认为。他惟一做的事就是在白人面前出洋相,所以他们就把他吹捧了起来。可是你知道老人们说的吗,‘猴子爬得越高屁股就露得越多’,布克·T就是这样。每次一有发言的机会,我弟弟就要抨击他。”
“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讲,他是个伟大的人物。”珍妮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他惟一做的事就是阻碍我们前进——大谈要工作,而除了干活咱们这个民族本来就没有做过别的事。他是我们的敌人,就是这么回事,他是替白人出力的黑鬼。”
从珍妮所受到的教育来看,这一切全是大不敬之词,因此她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但特纳太太仍在滔滔不绝地讲。
“我已经给我弟弟带信让他来这里和我们呆一段时间。他现在正失业,我特别要你见见他,你要是没结婚的话,你们俩可是出色的一对。他要是能找到活的话,是个能干的木匠。”
“是的,也许是这样,但是我已经结婚了,所以考虑这没有用。”
在非常坚定地表述了她自己、她的儿子或兄弟的其他几个观点之后,特纳太太终于起身告辞了。她恳求珍妮随时到她家去玩,但却一次也没有提起甜点心。等她走后,珍妮急忙到厨房去弄晚饭,发现甜点心双手捧着头坐在那里。
“甜点心!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回来了,我回来好久了,听着那个娘们把我说得连狗都不如,极力想把你从我身边引诱开。”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算盘呀?我没听出来。”
“当然,她有个什么没用的兄弟,我看她想要你和他勾搭上,照应他。”
“呸!她要是这么想,那算是找错人了。我已经结婚了。”
“谢谢你,太太。我恨透那个女人了,别让她到咱们家来。她长得像白人!瞧她那一身黑皮肤和紧贴在头皮上的头发,贴得就像九十九紧挨着一百一样!既然她那么恨黑皮肤的人,她那个破饭铺就不需要挣我们的钱。我来把这话传给大家,我们可以上那家白人开的饭店去,受到好的招待。她和她那个干瘦的丈夫!还有那个儿子!他是她的子宫跟她开的一个恶毒的玩笑。我要去告诉她丈夫让她呆在家里,我不要她到我这个家左近来。”
一天,甜点心在街上遇见了特纳和他的儿子。特纳看上去是个不断在消失中的人,好像他身上有的部位过去一一突出在外,而现在却浑身没有一处不是在变小、成为一片模糊,就仿佛他被砂纸擦成了椭圆形的长长的一团。不知为什么,甜点心很可怜他,因此没有失口把打算说的侮辱之辞说出来,但是他也没能全憋住。他们谈了一会儿即将到来的收种季节的前景,然后甜点心说:“你的妻子好像没有什么事,所以老能出去串门,我的妻子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时间出去串门,也没时间和来看她的人聊天。”
“我妻子想干什么就花时间干什么,她这一点上倔得很,是的,确实如此。”他笑了,声音很尖,但中气不足,“孩子们不再把她困在家里了,所以她想串门就串门。”
“孩子们?”甜点心惊奇地问道,“你还有比他小的孩子吗?”他指指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那个儿子,“我没有看见过你别的那些孩子呀?”
“你没见过,那是因为这个儿子出生以前他们就死了。我们在孩子的事情上运气不好,能把他养大就算是幸运的了。他是我们耗尽了体力产生的意外之喜。”
他又一次发出了无力的笑声,甜点心和他儿子也跟他一起笑了,然后甜点心继续往前走,回到家里珍妮身边。
“她丈夫拿那个木疙瘩脑袋的女人没办法,你只能在她到这儿来时对她冷淡些。”
珍妮这样做了,但是除非直截了当地告诉特纳太太她不受欢迎,否则怎么也无法完全阻止她来。认识珍妮使她感到很荣幸,为了能保持住这个关系,她很快就原谅并忘掉了珍妮对她的怠慢冷落。在她的标准里,任何人只要比她自己看上去更像白人,就比她要好,因此如果他们有时对她很无情也是应该的,就像她在对待比自己黑人气息更重的人时,按他们身上黑人成分的多少来决定自己无情到什么程度一样。就像鸡场里鸡的啄食顺序那样,对你能击败的对手残酷无情,对你打不过的对手卑躬屈膝地顺从。她一旦树立起了自己的偶像并为它们建造了圣坛,那么她必然会在那里朝拜。正如一切虔诚的朝拜者一样,她也必然会接受她的神施与她的任何反复无常及无情的对待。一切接受顶礼膜拜的神都是无情的,一切的神都毫无道理地布下痛苦,否则就不会有人朝拜它们了。人们由于遭受没来由的痛苦懂得了恐惧,而恐惧是最神圣的感情,它是建筑圣坛之石、智慧之始。人们以美酒和鲜花来供奉半是神明的人,真正的神要的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