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21页)

还好,爷爷和大娘因为大爷没犯下什么罪行,农会没有追究,只是让陪看,接受教育。

已近中午,斗争结束,农会把爷爷和大娘关在小祖官村的一个囤里。囤是北方用“墼”筑成的一种盛放粮食的圆形圈顶类似蒙古包的小房子。一般大约2米到3米高,地面1米高以上开一个门。门是单扇开的或用木板做成一页一页的,两边开槽,一页一页地按尺寸大小从下向上排上去,就像过去粮店等很多竖排的店门一样。

一直到了晚上,农会才允许家属来送饭。父亲赤着脚丫,被野蒺藜扎得冒血,哪有鞋子穿啊!父亲从小练就了一副光脚板,可今天是山路,担心爷爷、嫂子饿急了,父亲走的也急,路上就不顾了。深秋的野蒺藜正好是熟的最好的时候,一个个籽粒饱满,伸着硬刺,像地雷一样散布在田头路边。

父亲伸腿迈进囤里,见了爷爷忍不住就哭。哭着把奶奶做的饭拿出来。奶奶上磨把新鲜的玉米磨成糊子,把锅添上水,烧热,在锅里面水的上面贴了几个玉米饼子,黄腾腾的,热乎乎的,那饼子越嚼越香。奶奶给了四叔和五叔各一个,其余的都用一个破包袱让父亲送给爷爷和大娘吃。

父亲抱着姐姐,腾出手来让大娘吃饭。大娘慢慢地嚼着,不时把嚼烂的饼子吐一点点给姐姐吃。那年头,奶水是不可能够的,只能硬给姐姐加点吃的。

“老二,你也吃吧!”爷爷递给父亲一块。

“爷,你吃!我回家吃。我在路上啃了几个地瓜了。”父亲知道,回家也没有了,他在路上碰见什么吃什么。野绿豆、野栗子、野山楂、野核桃都是果腹之物。父亲在庄后竟然发现一块未收获的地瓜地,趁人不备,扒了几个地瓜,擦擦泥巴,“咔嚓咔嚓”啃着充饥。

“李仕途,行了,到时间了,回去吧!”小祖官村的看守民兵摆弄着“汉阳造”开始催促父亲。

爷爷自从看了那残忍的杀人场面,夜里老是噩梦不断,在囤里本来也没法睡,就是坐着迷糊。父亲带来了大姑给姐姐用破棉花做成的小被子,好在姐姐还能睡好觉,就是这床小被子还是大姑偷着撕自己被子里面被套做成的,要让婆婆知道,非遭白眼不可。

夜里,爷爷梦见带着四叔去河里拿鱼。冰天雪地,结冰又厚又硬,四叔找了几块带尖的石头,举过头,猛地砸向冰床。一下、两下、三下……冰凌四飞,像迎风扬起的雪霰,溅在爷爷的脸上、身上,绛红色,粉红色,爷爷被溅得血肉模糊,眼睛吃力地睁着,眼前还是一片血色的模糊。爷爷极力地想躲开那四溅的冰凌,可跑不动,他使劲地蹬腿,可腿就是蹬不动。蓦然醒来,一身冷汗。爷爷明白,梦里跑不动,是因为这狭窄的土囤容不下爷爷长长的腿,他只能蜷缩着,还要腾出位置来给大娘和姐姐。

不远处,爷爷清晰地听见了癞蛤蟆的凄惨忧伤、蝈蝈的唧唧凄凉、狐狸的哀鸣惆怅。

“这是什么世道啊?”爷爷禁不住悲酸。

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爷爷脑子里都是那血肉模糊。

“你爷爷白白地让人家的杀人场面吓破胆了!”故事讲到这里,父亲深深地吸了口烟,叹气说。

第三天,父亲又来送饭的时候,发现人去囤空。

“去童歌谣送饭吧,已经转移了。”村里民兵告诉父亲。童歌谣是离我村大约20公里的一个村,那里全是山区,已是沂蒙山区范围,地势险要,利于排兵布阵和游击战,可守可退,这里也就是抗日战争城顶山战役的主要战场。转移是有目的的,农会和民兵在小祖官村搞了这么大的动作,安丘国民党说来就来,不过50多公里。

父亲又拔腿去童歌谣给爷爷、大娘送饭。

半月后,共产党华东局对“左”倾错误开始有所察觉,并着手纠正。11月发出《关于暂停土改及禁止乱杀的指示》,严告各地一律停止土改,禁止乱打、乱抓、乱杀。同年12月,中央也开始采取措施纠正“左”倾错误。此后,山东“左”倾错误逐渐得到纠正。

就这样,在这种宽大政策下,爷爷和大娘终于被释放回家。

爷爷和大娘虽被释放回家,但还没有完全解除自由。农会要求“七户联保”,即爷爷一家被其他七户国民党家属做保人不得逃跑,而爷爷和高密云、三麻子、高有德等六户共同保着鬼的好家属,如鬼的好他娘、他爷及子女逃跑了,就要追究爷爷七家的责任。

阴历十月初六早上,爷爷和父亲扛着扁担,刚要出门上山去打柴,两人被王成才喊住。

“二哥,别上山了。你们怎么保的高瑞云家,昨晚让他们跑了!走吧,到民兵部去。”爷爷和父亲只好放下扁担,跟着去了民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