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鳄鱼年(第2/15页)
土司普田虎端坐在祭火场的上首方,那姿态和威严让·相信,火神是另一个世界的神,而眼下这个世界属于他。在他的左手边是三姨太秦忆娥,右手边是碧色寨火车站的站长弗朗索瓦先生,歌胪士洋行的大卡洛斯,而小卡洛斯则坐在秦忆娥身边,他旁边是教堂的布格尔神父。
小卡洛斯显得有些落落寡合,像个正在思考着世界末日的忧郁诗人。回到碧色寨已经一个月了,他们一直没有勇气去和土司摊牌,不是秦忆娥在犹豫担心,就是小卡洛斯说他还没有准备好。这个世界上最难说出口的事情,大约就是对一个男人说:我爱上你的妻子了。
今天他的衣着很随意,只在雪白的衬衣外套了一件彝族人的阴丹兰马褂,胸前还别了一朵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艳杜鹃花。刚才他们走上山坡和普田虎土司夫妇寒暄致意时,秦忆娥偷偷将这枝杜鹃花塞给了小卡洛斯,虽然他只是礼节性地致谢,但他们的眼神在明亮的阳光下暧昧地交织缠绵,连天上一掠而过的鸟儿都看见了。
秦忆娥今天穿一身洋女人才会穿的束腰南洋白纱裙,把本来不大的奶子衬得比碧色寨任何一个大奶子婆娘的都耀眼。她的头上还戴一顶女式凉帽,一块黑色的网罩从头顶兜到脖子,使她像个从渔网后面看人的怪物,但是她的美罩在一张网后面,更加令人想入非非。也像她的爱情命运,注定要在一张黑色的网里挣扎徘徊。
弗朗索瓦先生一身白色洋装,带白盔帽;而大卡洛斯先生则身着苏格兰暗花格尼猎装配米黄色马裤,脖子前还系一个蝴蝶结,本地人曾经称之为“刮屎片”,因为他们拉屎时经常用如此形状的竹片揩屁股。
本来这是大卡洛斯特意为露易丝小姐打扮的,但露易丝小姐临出门前诊所里来了一个病人,需要输液,她无法来参加这个盛大的聚会了。在碧色寨,彝族人的节日很多,无论是火把节的狂欢还是祭祀各路神灵的节日,铁路上的洋人们已经能很自如随意地来参加,把它们当作调节自己生活的一次郊游或者狂欢。当然,他们自己的节日,当地土族人是不会感兴趣的,也加入不进来,除非是那些已跟随布格尔神父领洗入教的彝族天主教徒。
毕摩独鲁是祭火的主角,今年的第一粒火种将由他来迎请。三天前他已经不吃不喝,进入到人神不分的境界。尽管年年都要祭火,年年都要迎请新火种,但毕摩从来不敢怠慢这个仪式中的每一个细节,从斋戒自己的身心,到督促检查每一个环节。毕摩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人们:“火延续了我们的生命,正如水带来生命一样。火为老祖父,水为老祖母,千百年来,他们一路在养育着我们哩。”这个可怜的老毕摩,只有在彝族人自己的节日里,才重新找回了自己,重新成为碧色寨这个舞台上的主角。
各式乐器此刻已经各显神通地吹打敲响,神界的火神需要听到人间的欢乐,他才会给凡尘带来火的热量和温暖。火神在毕摩的指挥下,被八个精壮的小伙子抬出来了。火神是一个身高约两米多的伟岸男子,穿戴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脖子上挂满新采摘下来的野花和松果,身上贴满了人们用彩纸写上的对新的一年的祈诵和祝词,他下身裸露的生殖器被涂成红白两色,粗壮笔挺,骄傲地直冲蓝天,足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臂那么长,但绝对比一条汉子可以劈开大山的手臂有力,连天空中耀眼的太阳也稍稍感到了害羞。
当火神抬来先给土司老爷和他尊贵的客人们过目时,几个洋人大为好奇,大卡洛斯不无揶揄地小声对弗朗索瓦说:“这可是我见过的最为强壮的男人了。”
弗朗索瓦不失矜持地捋了一下自己高高上翘的八字胡,“噢,他们倒是一个很开放的民族。”
土司那边的秦忆娥却仿佛被那个花里胡哨的生殖器撞散了眼波,层层涟漪般荡漾到了小卡洛斯脸上,再漫进他的目光里。小卡洛斯看见女人的脸在网罩后面羞赧难掩,便一眼望尽秦忆娥寂寞难耐的心。他忽然有自己的生殖器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握住的愉悦,在回来的火车上那个浪漫疯狂的旅途,每次他要进入她的体内时,这个女人总会用手来紧紧握住他的生殖器,还癫狂地呓语道:“啊,啊,它不是一头老虎吧?”回到碧色寨后他们也幽会过几次,在歌胪士酒楼的房间里,在车站后面荒岗的荒草丛中,但都没有在火车上那样惊心动魄、天翻地覆。碧色寨太小了,到处都是多事的眼睛。
不过,祭火场地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面对火神硕大的生殖器,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失措,她们就像夸耀自己家里的男人,嘻嘻哈哈地评点着今年这个火神的模样,从头到脚,还有那个巨无霸似的生殖器。她们内心坦荡,纯洁无瑕。因为如果火作为生命之源需要被这些虎的后代、龙的子孙祭祀膜拜,它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