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2
· 1 ·
她们回到莫顿时扑通等在大厅里,脸上带着她特有的温暖笑容,但也总透露着一点点嘲讽又怜悯的味道,那古怪复杂的笑容让她的脸格外引人注目。一见到这个忠心耿耿的娇小灰衣女子,史蒂芬便深切领悟到自己很想念她。她发现自己思念这个人的程度,与她的身形(现在似乎又缩水了)完全不相称。离家数周后再回来,扑通似乎变得更矮小了,史蒂芬拥抱她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冷不防地直接将她抱离地面,轻而易举地就像抱一个小娃娃。莫顿有柴火燃烧的好味道,莫顿也有美好家园的好景象。史蒂芬带着非常类似满足的心情叹了口气:“天哪!我好高兴回家来了,扑通。我前世一定是只猫,我讨厌陌生的地方,尤其是康瓦尔。”
扑通露出冷笑。她自以为知道史蒂芬为何讨厌康瓦尔。
喝完下午茶后,史蒂芬在屋里逛来逛去,伸出充满爱的手一下摸摸这个,一下摸摸那个。但很快便往马厩去,带了糖给柯琳丝,也带了红萝卜给拉弗瑞;而拉弗瑞正在宽敞、充满干草香的厩房里等着史蒂芬。它的喉咙发出小小的怪声,那双温柔的爱尔兰眼睛在说:“你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我已经等烦了,等着你回家等烦了。”
她回答说:“是的,我回到你身边了,拉弗瑞。”
她说着用强壮的手臂抱住它的脖子,他们在一起聊了大半晌——不是用爱尔兰语或英语,而是用一种安静的语言,话语极少,却有许多远胜于话语的小声音和小动作。
“你走了之后,我发现一件奇妙的事。”它告诉她,“我发现你就像我的上帝。我们这种较卑微的子民,有时候好像只能透过人的形象认识上帝。”
“拉弗瑞,”她轻声地说,“呵,我亲爱的拉弗瑞……你来到莫顿的时候我还那么小。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打猎那天,你跳过北侧大马场的那片高大树篱。跳得多好啊!应该要写进历史的。你又冷静又沉着,真是了不起。你这么棒真是谢天谢地——我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么做实在太不明智了,拉弗瑞。”
她给它一根红萝卜,它心满意足地从它的上帝手中接下萝卜嚼了起来。她看着它咀嚼,心里也很满足,并希望那根红萝卜汁多味甜,希望它纯真的喜悦能充盈满溢。她确实像上帝一样照顾它的需求,在饲料槽里为它将晚餐搅拌好,将水桶提到它嘴边让它吸吮那清凉、清澈、有益健康的水。一个马夫搬来几捆新鲜的干草,解开后撒在拉弗瑞的草床上,然后取下漂亮的红蓝相间的日用盖毯,再为它束上温暖的夜用毯。在另一端窗边的厩房里,菲利浦爵士那匹栗色年轻小马正大声踢着板子要吃晚餐。
“好啦,马儿!走开!别再踢木板了!”马夫连忙赶去喂食栗色马。
已经将两颗糖吐出的柯琳丝,现在正忙着享受它的病态嗜好。它身体两侧鼓胀得几乎就要爆裂——因为稻草难消化,加上可怜的老柯琳丝已经没了臼齿,才会膨胀得像个气球。它睁着什么都看不见的泛白的蓝眼睛盯着史蒂芬,她一触摸,它就低声咕哝,那无礼的声音意味着:“少来烦我!”因此一番温言规劝后,她也就任由它耽溺在恶习与消化不良中了。
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她慢慢走向那个人的家,那个曾经主宰过他们家昔日显赫、如今凋零的马厩的人。灯光从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口流泻出来迎接她,于是她踩着灯光前进。一道细细的金光一路直通老威廉斯那间舒适小屋的门口。她看见他坐在那里,腿上摆着《圣经》,满脸不高兴地透过眼镜盯着《圣经》看。他养成了看《圣经》念出声的习惯——一项沉闷的消遣。他现在就在这么做。史蒂芬进屋后听到他喃喃地念着启示录:“马的头好像狮子头,有火、有烟、有硫黄,从马的口中出来。”
他一抬头,赶紧摘掉眼镜:“史蒂芬小姐!”
“坐着……你坐着就好,威廉斯。”
但威廉斯有卑下之人的傲气。他很以自己严格的服侍传统为傲,这份骄傲不容他当她的面坐着——尽管他们已有多年的好交情。只是他一开口就非得发发牢骚不可,好像她还是当年那个大摇大摆在马厩里四下走动,摩挲着下巴模仿他的每个表情与举动的小小孩。
“你真不应该养马,史蒂芬小姐,看看你就这样丢下它们跑掉。”他抱怨道,“拉弗瑞这阵子胃口都不好。我一直跟那个吉姆说你还真不把它当回事啊!那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还给我回嘴,好像我连表达意见的权利都没有。不过我跟他说了:‘你等着吧,小子。等我见到史蒂芬小姐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