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周浅浅安葬那天过后,沈杏花就再也没出现在羊肉摊前,而葛不垒在两年后凭着《摔倒》的系列照片,终于成了观念艺术家。
他的同学们又找到了他,葛不垒很希望他们聊起初见周浅浅的夜晚,但也许出于对他身份的尊重,同学们谁也没提那个摔倒的醉酒女,只是一个劲追问:“你怎么还是处男?”葛不垒坚持自己的处男称号,已有两年,以纪念周浅浅电话骚扰时的开场白:“我的处男……”
她逝世的两周年祭日很快到了,葛不垒上坟时发现又是一帮人,其中有久未谋面的沈杏花,她挽着一位青年艺术家的手臂。葛不垒上前说:“杏花,那一千块钱我什么时候给你?”沈杏花:“大哥,这是太小的钱了,你还记得?先存你那吧。”想到在洞口傻等多年的农村青年李长征,葛不垒为他一阵难过,转身走了。
祭礼后估计女画家又要号召去素食餐厅,葛不垒就自己开车先走了。他很想去地下招待所再住上一晚。到了却发现柜台前已不是巴西老头,就问:“原来那老头呢?”得到的答复是:“早不干了,老得回家了。”“他家的地址有吗?”“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没人存这个。”
葛不垒没了住下的心情,开车在周浅浅的塔楼前转了两圈,觉得还不如和大伙热闹热闹,便开车向素食餐厅驶去。但在一个红灯路口,猛然发现并排行驶的司机似乎很熟悉,就随着出租车走了。出租车送完车上客人,去了一家四星级宾馆门口等客,葛不垒将车停在宾馆停车场,下车走到了出租车前,对司机说了句:“走不走?”司机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去哪?”
葛不垒想了想,说:“美术书城。”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书城,葛不垒嘱咐司机:“你千万别走,我买本书就回来,还要再坐你的车。”司机说:“那你得给押金,这书城出口太多。”葛不垒押了三十元,进入书城后躲在门后观察了司机好一会,嘴里唠叨着:“没变没变。”
书城的保安见葛不垒行为怪异,便远远走来,葛不垒急忙离开门,窜到书籍陈列架前,走两步发现有克里斯托夫·皮里茨的新版摄影集,就买了一本。
葛不垒拿着书,回到出租车,翻开书页向司机晃了一眼,登时吸引了司机的目光,葛不垒就把书递给了他。司机低头翻看了半晌,嘴巴发出啧啧的声响,看来对巴西产生了向往。
司机看完最后一页,方觉察到时间不早,忙说:“对不起,要不这等候时间只算您一半?”车启动后,司机又问:“咱们现在去哪?”
葛不垒:“故宫。”
司机:“这钟点去故宫肯定堵车。”
葛不垒转过身,“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司机的脑袋在前方车窗和侧面葛不垒之间频繁转动,终于大叫一声:“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你!”
两年前送葛不垒和周浅浅去故宫的司机再没了小伙子的形象,皮肤焦黄眼神憔悴。他从护栏中伸过一只手,两人紧紧地握手。葛不垒说:“你这么多年还是处男吗?”司机长叹一声:“我觉得没什么。”葛不垒说:“这本摄影书送你了。”司机又一次伸过一只手和葛不垒紧紧地握住。
度过堵车地段,驶进故宫区域,一排柳树迎面而来。司机问:“兄弟,你还记得你当年是在哪棵树下吗?”葛不垒扶窗望去,遗憾地摇摇头。司机一瞬间仿佛恢复了青春,两眼放光地说:“我还记得!”
车停在了一棵柳树下,葛不垒扒着车窗向外看了很久。司机说:“我陪你下去走走吧?”葛不垒摇摇头,“不下去。”
两人无言地坐了很久,葛不垒忽然说:“我和她原本不认识,你知道我说了句什么,她就跟我走了?”司机整个身体伏在护栏上,问道:“说了什么?”
葛不垒:“我所有的同学都以为我在谈价钱。其实我说,我背后的酒桌上都是我同学,没一个是我朋友,而且我从未交过女朋友,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司机哑然:“她这就跟你走了?好人。”葛不垒说:“是好人。”一阵风吹过,柳树枝条招展摇曳了很久,葛不垒忽然有了想下车的欲望,但口中说的是:“咱们走吧。”
出租车驶出故宫卫河地带,行驶了二十米遇到了堵车状况。车又向前挪动了二十米后,葛不垒拍出一张百元钞票,没打招呼,便开门下车。司机从侧镜看到他向回路溜达而去,对着镜中的影像,司机叫了声:“兄弟,保重。”
七日后,司机在公司交车时听到同事们议论,故宫卫河漂出一具男尸,据说是位名人。司机找到了当日的晚报,见上面登了张打捞尸体的照片,印刷效果极差。司机看了报道文字,自言自语道:“葛不垒——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