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爷爷和父亲的孩子前后脚地生了下来,爷爷给自己的孩子起了好多名字,都不满意,一怒之下便管这小子叫“张飞”,由于苏小妍哭闹不休,又管这个孩子叫“张学良”,法师认为给孩子起个蹲一辈子监狱的名字,十分不妥,爷爷就叫这孩子“张雪亮”。仍然被曾湘萍批评为“没有创意”,最后就顺着父亲“张金贵”的名字,管这孩子叫“张金宝”,平时唤作“小金宝”,苏小妍是戏班出身,觉得像个艺名,也就不闹了。
父亲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张招考”。这时政府对返城知青开展了招考,考试通过便可上大学。登时北京掀起了一股学习的热潮,大街小巷见不到几个年轻人,都躲在家里闷头读书。
曾湘萍岁数已经不小,但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显得年纪轻轻,她决定混进知青队伍中考大学。由于她从小看着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长大,所以考文学系,写了许多练笔文章,主题都是“只待找一情夫,卧轨自杀”。法师一读之下,惶惶不安,忙背诵出佛经中文笔华美的《楞严经》《圆觉经》《大乘起信论》,只盼中国文学可以影响妻子,不再去思索外国名著的主题。
母亲受曾湘萍的影响,也要考大学。父亲勃然大怒,“咱俩的大学都上了十几年,你还上?”曾湘萍劝他:“上了大学将来能有个好工作。”父亲一转念,社会安定后的这场考试,早已成为所有青年的唯一事情,人人皆视为命运转机,只是小孩尚未过吃奶期,颇为难办。
这时苏小妍走过来,截铁断钉般说道:“让她上学去吧,张招考由我带了。”父亲迟疑:“这样好吗?”苏小妍正色言道:“连孙子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感到骄傲。”爷爷也在一旁帮腔:“她棒着呢,奶多。”立刻遭到苏小妍极为愤怒的目光,“他妈的,回屋去。”
于是母亲去考研究生了。母亲和曾湘萍都是外表年轻,招生处的人也没看她俩填的年龄就给报上了名。七月份,大考至十五号,八月二十日发榜,她俩混进了大学,曾湘萍考上了北大中文系,母亲考上了清华地质系研究生,方向是“黄金开采”。九月份两个女人住校而去。
重游清华校园,母亲不由得想起父亲当年长椅流泪的情景,便将父亲约来了清华,问道:“你还会做诗吗?”父亲做了一首古诗:
三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倒西壁。
而今收拾起来,依旧水连天碧。
母亲赞道:“押韵!”
法师也到北大去看曾湘萍。见到女生宿舍满床女子,一个比一个美丽动人,心道:“多好的学校。”忽觉一事万万不妥,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见男生一个比一个英俊潇洒,心道:“坏了!”
法师的预感应验了,不久传出曾湘萍和一个老师婚外恋的消息,法师感慨:“防住了学生,没防住老师。”当打听到那个老师是研究托尔斯泰的专家,法师感慨:“在劫难逃。”
曾湘萍只是每个周末回家看看四个孩子,吃完晚饭便回北大。爷爷见法师十分苦闷,便让他给孩子们讲故事解闷,法师总是从“自从你妈毁了我的千年道行……”讲起,直至说得老泪纵横。
爷爷又劝法师多讲相声,但法师的相声从此变味,常令台下哭声四起。后来法师在东方歌舞团辞了职,从此不再出房门,对着墙一坐便是一天。法师的四个孩子也由苏小妍照顾了,由于她一个人要照顾六个孩子,便到剧团请求把产假宽延些日子,剧团领导问:“你打算请多长时间?”苏小妍:“四年。”领导大惊,“干脆你退休得了。”于是苏小妍就办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续,做了家庭妇女。
自从法师辞职后,爷爷改说了单口相声,但很不成功,许多观众都埋怨:“比马三立差远了。”于是爷爷也辞了职,回家帮苏小妍照顾孩子。曾湘萍此时已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看来不久就不会回来了,两人有时谈起她,说:“也不能怪她,毕竟不是劳动人民出身。”